杨姓名人(36)明史卷一百二十九 列传第三十七
- 中华杨氏网 2009年10月26日 明史
杨砥,字大用,泽州人。洪武末,由进士授行人司右司副。上疏言:“扬雄
为莽大夫,贻讥万世。董仲舒《天人三策》及正谊明道之言,足以扶翼世教。今
孔庙从祀有雄无仲舒,非是。”帝从之。历官湖广布政司参议。建文中,言:“
帝尧之德始于亲九族。今宜惇睦诸藩,无自剪枝叶。”不报。父丧归。
成祖即位,起鸿胪寺卿,乞终制。服阕,擢礼部侍郎,坐视河渠失职,降工
部主事,改礼部。永乐十年迁北京行太仆寺卿。时吴桥至天津大水决堤伤稼。砥
请开德州东南黄河故道及土河,以杀水势。帝命工部侍郎蔺芳经理之。定牧马法,
请令民五丁养种马一匹,十马立群头一人,五十马立群长一人,养马家岁蠲租粮
之半。而蓟州以东至山海诸卫,土地宽广,水草丰美,其屯军人养种马一匹,租
亦免半。帝命军租尽蠲之,余悉从其议。于是马大蕃息。
砥刚介有守,尤笃孝行。十六年,母丧哀毁,未至家,卒。
杨鼎,字宗器,陕西咸宁人。家贫力学,举乡会试第一。正统四年,殿试第
二。授编修。久之,与侍讲杜宁等十人,简入东阁肄业。鼎居侍从,雅欲以功名
见。尝建言修饬戎备、通漕三边二事。同辈诮其迂,鼎益自信。也先将寇京师,
诏行监察御史事,募兵兖州。
景泰三年进侍讲兼中允。五年超擢户部右侍郎。天顺初转左。陈汝言谮之。
帝不听。三年冬以陪祀陵寝不谨下狱,赎杖还职。帝尝命中官牛玉谕旨,欲取江
南折粮银实内帑,而以他税物充武臣俸。鼎不可。马牛刍乏,议征什二,又以民
艰力沮。皆报罢。七年,尚书年富有疾,诏鼎掌部事。
成化四年,代马昂为户部尚书,而以翁世资为侍郎。六年,鼎疏言:“陕西
外患四寇,内患流民。然寇害止边塞,流民则疾在腹心。汉中僻居万山,襟喉川
蜀,四方流民数万,急之生变,置之有后忧。请暂设监司一人,专领其事。其愿
附籍者听之,不愿者资遣。兼与守臣练士马,修城池,庶可弭他日患。”诏从之。
湖广频岁饥,发廪已尽。及是有秋,用鼎言,发库贮银布,易米备灾。淮、徐、
临、德四仓,旧积粮百余万石,后饷乏民饥,辄请移用,粟且匮。鼎议上赎罪、
中盐、折钞、征逋六事行之。由是诸仓有储蓄。寻加太子少保。
鼎居户部,持廉,然性颇拘滞。十五年秋,给事御史劾鼎非经国才。鼎再疏
求去。赐敕驰驿归,命有司月给米二石,岁给役四人,终其身。大臣致仕有给赐,
自鼎始也。卒,赠太子太保,谥庄敏。
子时畼,进士,累官侍讲学士。多识典故,有用世才。时敷,举人,庐墓
被旌,官兵部司务。
杨继
宗,字承芳,阳城人。天顺初进士。授刑部主事。囚多疫死,为时其食饮,令三
日一栉沐,全活甚众。又善辨疑狱。河间获盗,遣里民张文、郭礼送京师,盗逸。
文谓礼曰:“吾二人并当死。汝母老,鲜兄弟,以我代盗,庶全汝母子命。”礼
泣谢,从之。文桎梏诣部,继宗察非盗,竟辨出之。
成化初,用王翱荐,擢嘉兴知府。以一仆自随,署斋萧然。性刚廉孤峭,人
莫敢犯。而时时集父老问疾苦,为祛除之。大兴社学,民间子弟八岁不就学者,
罚其父兄;遇学官以宾礼。师儒竞劝,文教大兴。御史孔儒清军,里老多挞死。
继宗榜曰:“御史杖人至死者,诣府报名。”儒怒。继宗入见曰:“为治有体。
公但剔奸弊,劝惩官吏。若比户稽核,则有司事,非宪体也。”儒不能难,而心
甚衔之。濒行,突入府署,发箧视之,敝衣数袭而已。儒惭而去。中官过者,继
宗遗以菱芡、历书。中官索钱,继宗即发牒取库金,曰:“金具在,与我印券。”
中官咋舌不敢受。入觐,汪直欲见之,不可。宪宗问直:“朝觐官孰廉?”直对
曰:“天下不爱钱者,惟杨继宗一人耳。”九载秩满,超迁浙江按察使。数与中
官张庆忤。庆兄敏在司礼,每于帝前毁继宗。帝曰:“得非不私一钱之杨继宗乎?
”敏惶恐,遗书庆曰:“善遇之,上已知其人矣。”闻母丧,立出。止驿亭下,
尽籍廨中器物付有司。惟携一仆、书数卷而还。
服除,以右佥都御史巡抚顺天。畿内多权贵庄田,有侵民业者,辄夺还之。
按行关塞,武备大饬。星变,应诏陈言,历指中官及文武诸臣贪残状,且请召还
中官出镇者。益为权贵所嫉。治中陈翼讦其过,权贵因中之,左迁云南副使。
孝宗立,迁湖广按察使。既至,命汲水百斛,洗涤厅事而后视事,曰:“吾
以除秽也。”居无何,复以佥都御史巡抚云南。三司多旧僚,相见欢然。既而出
位揖之曰:“明日有公事,诸君幸相谅。”遂劾罢不职者八人。未几卒。
继宗力持风节,而居心慈厚,自处必以礼。为知府,谒上官必衣绣服,朝觐
谒吏部亦然。或言不可,笑曰:“此朝廷法服也,此而不服,将安用之?”为浙
江按察时,仓官十余人坐缺粮系狱,至鬻子女以偿。继宗欲宽之而无由。一日,
送月俸至,命量之,则溢原数。较他司亦然。因悟仓吏缺粮之由,将具实以闻。
众惧,请于继宗,愿捐俸代偿。由是十人者获释。尝监乡试得二卷,具朝服再拜
曰:“二子当大魁天下,吾为朝廷得人贺耳。”及拆卷,王华、李旻也,后果相
继为状元。人服其鉴。天启初,谥贞肃。
杨瓒,蠡县人。永乐末进士。知赵城县,课绩为山西最,超擢凤阳知府。正
统十年大计天下群吏,始命举治行卓异者,瓒及王懋、叶锡、赵亮等与焉。凤阳
帝乡,勋臣及诸将子孙多犯令。瓒请立户稽出入,由是始遵约束。瓒言民间子弟
可造者多,请增广生员毋限额。礼部采瓒言,考取附学。天下学校之有附学生,
由瓒议始。
擢浙江右布政使。与镇守侍郎孙原贞共平陶得二之乱。景泰二年,瓒以湖州
诸府官田赋重,请均之民田赋轻者,而严禁诡寄之弊。诏与原贞督之,田赋称平。
久之,卒官。
杨瑄,字廷献,丰城人。景泰五年进士。授御史。刚直尚气节。景帝不豫,
廷臣请立东宫,帝不允。瑄与同官钱琎、樊英等约疏争,会“夺门”事起,乃已。
天顺初,印马畿内。至河间,民诉曹吉祥、石亨夺其田。瑄以闻,并列二人
怙宠专权状。帝语大学士李贤、徐有贞曰:“真御史也。”遂遣官按核,而命吏
部识瑄名,将擢用。吉祥闻之惧,诉于帝,请罪之。不许。
未几,亨西征还,适彗星见,十三道掌道御史张鹏、盛颙、周斌、费广、张
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铜、郑冕、陶复及御史刘泰、魏翰、
康骥将劾亨、吉祥诸违法事。先一日,给事中王铉泄于亨。亨与吉祥泣诉帝,诬
鹏等为已诛内官张永从子,结党排陷,欲为永报仇。明日疏入,帝大怒,收鹏及
瑄。御文华殿,悉召诸御史,掷弹章,俾自读。斌且读且对,神色自若。至冒功
滥职,帝诘之曰:“彼帅将士迎驾,朝廷论功行赏,何云冒滥?”斌曰:“当时
迎驾止数百人,光禄赐酒馔,名数具在。今超迁至数千人,非冒滥而何?”帝默
然,竟下瑄、鹏及诸御史于狱。榜掠备至,诘主使者,瑄等无所引,乃坐都御史
耿九畴、罗绮主谋,亦下狱。论瑄、鹏死,余遣戍。亨等复谮诸言官。帝谕吏部,
给事、御史年逾三十者留之,余悉调外。尚书<王翱>列上给事中何玘等十三人,
御史吴祯等二十三人。诏以玘等为州判官,祯等为知县。会大风震雷,拔木发
屋,须臾大雨雹。亨、吉祥家大木俱折,二人亦惧。掌钦天监礼部侍郎汤序本亨
党,亦言上天示警,宜恤刑狱。于是帝感悟,戍瑄、鹏铁岭卫,余贬知县,泰、
翰、骥三人复职,而玘、祯等亦得无调。玘、鹏行半道,适承天门灾,肆赦放还。
或谓当诣亨、吉祥谢,二人卒不往,复谪戍南丹。
宪宗即位,并还故官。瑄寻迁浙江副使。按行海道,禁将校私纵戍卒。修捍
海塘,筑海盐堤岸二千三百丈,民得奠居。为副使十余年,政绩卓然,进按察使。
西湖水旧可溉诸县田四十六万顷,时堙塞过半,瑄请浚之。设防置闸,以利灌溉,
功未就,卒。海盐人祠祀之。
子源,字本清,幼习天文,授五官监候。正德元年,刘瑾等乱政,源上言:
“自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动摇不止。大角,天王之坐,心宿中星,天王正位
也,俱宜安静,今乃动摇。其占曰:‘人主不安,国有忧。’意者陛下轻举逸游,
弋猎无度,以致然也。又北斗第二第三第四星,明不如常。第二曰天璇,后妃之
象。后妃不得其宠则不明,广营宫室妄凿山陵则不明。第三曰天机,不爱百姓,
骤兴征徭则不明。第四曰天权,号令不当则不明。伏愿陛下祗畏天戒,安居深宫,
绝嬉戏,禁游畋,罢骑射,停工作,申严号令,毋轻出入,抑远宠幸,裁节赐予,
亲元老大臣,日事讲习,克修厥德,以弭灾变。”疏下礼部,尚书张升等称源忠
爱。报闻。
迨十月,霾雾时作,源言:“此众邪之气,阴冒于阳,臣欺其君,小人擅权,
下将叛上。”引譬甚切。瑾怒,矫旨杖三十,释之。又上言:“自正德二年来,
占得火星入太微垣帝座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乞收揽政柄,思患预防。”盖
专指瑾也。瑾大怒,召而叱之曰:“若何官,亦学为忠臣?”源厉声曰:“官大
小异,忠一也。”又矫旨杖六十,谪戍肃州。行至河阳驿,以创卒。其妻斩芦荻
覆之,葬驿后。
杨氏父子以忠谏名天下,为士论重。而源小臣抗节,尤人所难。天启初,赐
谥忠怀。
盛颙,字时望,无锡人。周斌,字国用,昌黎人。王鉴,太原人。赵文博,
代州人。彭烈,峡江人。李人仪,隆昌人。邵铜,闽县人。郑冕,乐平人。皆进
士,授御史。颙降束鹿知县;斌,江阴;鉴,肤施;文博,淳化;烈,江浦;人
仪,襄阳;铜,博罗;冕,衡山。并有善政。
束鹿徭役苦不均,颙为立九则法,继者莫能易。母忧去。服除,民相率诣阙
乞还。颙再任,益不用鞭扑。讼者,谕之,辄叩头不复辩。邻邑讼不决,亦皆赴
诉,片言折之,各心厌去。郊外有隙地,争来筑室居之,遂成市,号为“清官店”。
斌在江阴,有惠政。民歌曰:“旱为灾,周公祷之甘露来;水为患,周公祷
之阴雨散。”天顺七年,先以荐擢开封知府。而颙等至宪宗嗣位,所司以治行闻。
帝曰:“诸臣直谏为权幸所排,又能称职,其悉予郡。”于是擢颙知邵武;鉴,
延安;文博,卫辉;烈,河南;人仪,荆州;铜,温州;冕,衡州。颙复以任治
剧,调延平。巡按御史上颙政绩;陕西、湖广守臣亦上鉴、人仪居县时治行。皆
特赐封诰。
颙累迁陕西左布政使。时三边多警,岁复洊饥。颙经画馈饷无缺,军民悉
安。成化十七年召为刑部右侍郎。居二年,山东旱饥,盗起,改颙左副都御史往
巡抚。颙至露祷,大雨霑溉,稿禾复苏。举救荒之政,既振,余粟尚百余万石。
又推行九则法于诸府,黜暴除苛,民甚德之。居三年,以老致仕。弘治中卒。
斌,历广东右布政使。初去江阴,民立生祠。及自开封迁去,民亦涕泣追送
焉。鉴,初为御史,尝于左顺门面斥中官非礼。中官怒甚,因考察属都御史萧维
祯去之,维祯不可而止。文博,终巡抚河南右副都御史。烈,广东左布政使。费
广等无考。
杨宁,字彦谧,歙人。宣德五年进士。授刑部主事。机警多才能,负时誉。
正统初,从尚书魏源巡视宣、大。四年与都督吴亮征麓川。贼款军门约降,
宁曰:“兵未加而先降,诱我也,宜严兵待之。”不听,令宁督运金齿。已而贼
果大至,官兵败绩。诸将获罪,宁擢郎中。复从王骥至腾冲破贼,宁与太仆少卿
李蕡督战,并有功。师还,宁超拜刑部右侍郎。遭母忧,夺情。
九年代侯琎参赞云南军务。时麓川甫平,宁以腾冲地要害,与都督沐昂筑城
置卫,设戍兵控诸蛮。边方遂定。居二年,召还。
闽、浙盗起,命宁镇江西。贼至,辄击败之。暇则询民疾苦,境内向服。
景泰初,召拜礼部尚书,偕胡濙理部事。迤北可汗遣使入贡,宁言:“宜
留使数日,宴劳赐予,视也先使倍厚。彼性多猜,二人必内构,边患可缓。”帝
务诚信,不许。其冬,以足疾调南刑部。七年为御史庄升所劾,遣核未报。宁力
诋言官,都察院再劾宁胁制言路。诏免其罪,录状示之。英宗复辟,命致仕。逾
年卒。
宁有才而善交权贵。尝自叙前后战功,乞世荫。子堣方一岁,遂得新安卫
副千户。
杨信民,名诚,以字行,浙江新昌人。乡举入国学。宣德时,除工科给事中。
母忧归。营葬土石必躬舁数百步,曰:“吾葬吾母而专役他人,吾不安也。”服
阕,改刑科。
正统中,清军江西,还奏民隐五事,多议行。寻以王直荐,擢广东左参议。
清操绝俗,尝行田野,访利弊为更置。性刚负气,按察使郭智不法,信民劾之下
狱。黄翰代智,信民复发其奸。已,又劾佥事韦广,广遂讦信民,因与翰俱被逮。
军民哗然,诣阙下乞留信民。诏复信民官,而翰、广鞫实,除名。
景帝监国,于谦荐之,命守备白羊口。会广东贼黄萧养围广州急,岭南人乞
信民,乃以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士民闻而相庆曰:“杨公来矣。”时广州被
围久,将士战辄败,禁民出入,樵采绝。而乡民避贼来者拒不纳,多为贼所害,
民益愁苦归贼。信民至,开城门,发仓廪,刻木锲给民,得出入。贼见木锲曰:
“此杨公所给也”,不敢伤。避贼者悉收保,民若更生。信民益厉甲兵,多方招
抚,降者日至。乃使使持檄入贼营,谕以恩信。萧养曰:“得杨公一言,死不恨。
”克日请见。信民单车诣之,隔濠与语。贼党望见,欢曰:“果杨公也!”争罗
拜,有泣下者。贼以大鱼献,信民受之不疑。
萧养且降,而都督董兴大军至。贼忽中变。夜有大星陨城外,七日而信民暴
疾卒。时景泰元年三月乙卯也。军民聚哭,城中皆缟素。贼闻之,亦泣曰:“杨
公死,吾属无归路矣。”未几,兴平贼,所过村聚多杀掠。民仰天号曰:“杨公
在,岂使吾曹至是!”讣闻,赐葬祭,录其子玖为国子生。广东民赴京请建祠,
许之。成化中,赐谥恭惠。久之,从选人卢从愿请,命有司岁以其忌日祭焉。
杨洪,字宗道,六合人。祖政,明初以功为汉中百户。父璟,战死灵璧。洪
嗣职,调开平。善骑射,遇敌辄身先突阵。初,从成祖北征,至斡难河,获人马
而还。帝曰:“将才也。”令识其名,进千户。宣德四年命以精骑二百,专巡徼
塞上。继命城西猫儿峪,留兵戍之。败寇于红山。
英宗立,尚书王骥言边军怯弱,由训练无人,因言洪能。诏加洪游击将军。
洪所部才五百,诏选开平、独石骑兵益之,再进都指挥佥事。时先朝宿将已尽,
洪后起,以敢战著名。为人机变敏捷,善出奇捣虚,未尝小挫。虽为偏校,中朝
大臣皆知其能,有毁之者,辄为曲护,洪以是得展其才。
尚书魏源督边事,指挥杜衡、部卒李全皆讦奏洪罪。帝从源言,谪衡广西,
执全付洪自治。寻命洪副都督佥事李谦守赤城、独石。谦老而怯,故与洪左。洪
每调军,谦辄阴沮之。洪尝励将士杀敌,谦笑曰:“敌可尽乎?徒杀吾人耳。”
御史张鹏劾罢谦,因命洪代,洪益自奋。朝廷亦厚待之,每奏捷,功虽微必叙。
洪初败兀良哈兵,执其部长朵栾帖木儿。既代谦任,复败其兵于西凉亭。帝
赐敕嘉奖。又敕宣大总兵官谭广等曰:“此即前寇延绥,为指挥王祯所败者,去
若军甚迩,顾不能扑灭,若视洪等愧不?”三年春,击寇于伯颜山。洪马蹶伤足,
战益力,擒其部长也陵台等四人。追至宝昌州,又擒阿台答剌花等五人。寇大败,
遁去。玺书慰劳,遣医视,进都指挥同知,赐银币。寻以谭广老,命充右参将佐
之。洪建议加筑开平城,拓龙门所,自独石至潮河川,增置堠台六十。寻进都指
挥使。与兀良哈兵战三岔口。又尝追寇至亦把秃河。再迁都督同知。九年,兀良
哈寇延绥,洪与内臣韩政等出大同,至黑山迤北,邀破之克列苏。进左都督,军
士蒙赏者九千九百余人。洪尝请给旗牌,不许。乃自制小羽箭、木牌令军中。有
司论其专擅,帝不问。
十二年充总兵官,代郭竑镇宣府。自宣德以来,迤北未尝大举入寇。惟朵颜
三卫众乘间扰边,多不过百骑,或数十骑。他将率巽軿,洪独以敢战至大将。诸
部亦惮之,称为“杨王”。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太师也先皆尝致书于洪,并遗之
马。洪闻于朝,敕令受之而报以礼。嗣后数有赠遗,帝方倚任洪,不责也。帝既
北狩,道宣府,也先传帝命趣开门。城上人对曰:“所守者主上城池。天已暮,
门不敢开。且洪已他往。”也先乃拥帝去。景帝监国,论前后功,封昌平伯。也
先复令帝为书遗洪,洪封上之。时景帝已即位,驰使报洪:“上皇书,伪也。自
今虽真书,毋受。”于是洪一意坚守。也先逼京师,急诏洪将兵二万入卫。比至,
寇已退。敕洪与孙镗、范广等追击余寇。至霸州破之,获阿归等四十八人,还所
掠人畜万计。及关,寇返斗,杀官军数百人,洪子俊几为所及。寇去,以功进侯,
命率所部留京师,督京营训练,兼掌左府事。朝廷以洪宿将,所言多采纳。尝陈
御寇三策,又奏请简汰三千诸营将校,不得以贫弱充伍,皆从之。
景泰元年,于谦以边警未息,宜令洪等条上方略。洪言四事,命兵部议行。
都督宫聚、王喜、张斌先坐罪系狱,洪与石亨荐三人习战,请释令立功。诏已许,
而言官劾其党邪挠政。帝以国家多事,务得人,置不问。上皇还,洪与石亨俱授
奉天翊卫宣力武臣,予世券。明年夏,佩镇朔大将军印,还镇宣府。从子能、信
充左右参将,其子俊为右都督,管三千营。洪自以一门父子官极品,手握重兵,
盛满难居,乞休致,请调俊等他镇。帝不许。八月,以疾召还京,逾月卒。赠颍
国公,谥武襄。妾葛氏自经以殉,诏赠淑人。
洪久居宣府,御兵严肃,士马精强,为一时边将冠。然未尝专杀,又颇好文
学,尝请建学宣府,教诸将子弟。
子杰嗣,上言:“臣家一侯三都督,苍头得官者十六人,大惧不足报称。乞
停苍头杨钊等职。”诏许之,仍令给俸。杰卒,无子,庶兄俊嗣。
俊,初以舍人从军。正统中累官署都指挥佥事,总督独石、永宁诸处边务。
景帝即位,给事中金达奉使独石,劾俊贪侈,乃召还。也先犯京师,俊败其别部
于居庸,进都督佥事。寻充右参将,佐朱谦镇宣府。太监喜宁数诱敌入寇,中朝
患之,购擒斩宁者赏黄金千两,白金二万两,爵封侯。宁为都指挥江福所获,而
俊冒其功。廷臣请如诏。帝以俊边将,职所当为,不允。加右都督,赐金币。
俊恃父势横恣,尝以私憾杖都指挥陶忠至死。洪惧,奏俊轻躁,恐误边事,
乞令来京,随臣操练。许之。既至,言官交劾,下狱论斩。诏令随洪立功。未几,
冒擒喜宁功事觉,诏追夺冒升官军,别赏福等,而降俊官,令剿贼自效。俄充游
击将军,巡徼真、保、涿、易诸城,还督三千营训练。
景泰三年,俊上疏曰:“也先既弑其主,并其众,包藏祸心,窥伺边境,直
须时动耳。闻其妻孥辎重去宣府才数百里。我缘边宿兵不下数十万,宜分为奇正
以待,诱使来攻。正兵列营大同、宣府,坚壁观变,而出奇兵倍道捣其巢。彼必
还自救,我军夹攻,可以得志。”疏下廷议,于谦等以计非万全,遂寝。团营初
设,命俊分督四营。
明年复充游击将军,送瓦剌使归。至永宁,被酒,杖都指挥姚贵八十,且欲
斩之。诸将力解而止。贵诉于朝,宣府参政叶盛亦论俊罪。以俊尝溃于独石,斥
为败军之将。俊上疏自理,封还所赐敕书,以明己功。言官劾其跋扈,论斩,锢
之狱。会杰卒,杰母魏氏请暂释俊营杰葬事。乃宥死,降都督佥事。旋袭洪职。
家人告俊盗军储,再论死,输赎还爵。久之,又以阴事告俊。免死夺爵,命其子
珍袭。
俊初守永宁、怀来,闻也先欲奉上皇还,密戒将士毋轻纳。既还,又言是将
为祸本。及上皇复位,张軏与俊不协,言于朝,遂征下诏狱,坐诛。夺珍爵,戍
广西。宪宗立,授龙虎卫指挥使。
能,字文敬。沈毅善骑射。从洪屡立功,为开平卫指挥使,进都指挥佥事。
景泰元年进同知,充游击将军,沿边巡徼。寇犯蔚州,畏不进,复与纪广御寇野
狐岭,败伤右膝,为御史张昊所劾。宥之。寻命与石彪各统精兵三千,训练备调
遣。再加都督佥事,累进左副总兵,协守宣府。巡抚李秉劾其贪惰,弗问。五年
召还,总神机营。天顺初,以左都督为宣府总兵官,与石彪破寇磨儿山,封武强
伯。也先已死,孛来继兴,能欲约兀良哈共袭劫之,与以信炮。兵部劾其非计。
帝以能志在灭贼,置不罪。寇犯宣府,能失利,复为兵部所劾,帝亦宥之。是年
卒。无子,弟伦袭羽林指挥使。
信,字文实。幼从洪击敌兴州。贼将方跃马出阵前,信直前擒之,以是知名。
累功至指挥佥事。正统末,进都指挥佥事,守柴沟堡。也先犯京师,入卫,进都
指挥同知。
景泰改元,守怀来,寇入不能御。护饷永宁,闻炮声奔还,皆被劾。朝议以
方用兵,不问。累进都督佥事,代能为左副总兵,协镇宣府。上言:“鹿角之制,
临阵可捍敌马,结营可卫士卒,每队宜置十具。遇敌团牌拒前,鹿角列后,神铳
弓矢相继迭发,则守无不固,战无不克。”从之。
天顺初,移镇延绥,进都督同知。明年破寇青阳沟,大获。封彰武伯,佩副
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如故。延绥设总兵官佩印,自信始也。顷之,破寇高家
堡。三年与石彪大破寇于野马涧。明年,寇二万骑入榆林,信击却之。追奔至金
鸡峪,斩平章阿孙帖木儿,还所掠人畜万计。其冬,代李文镇大同。
宪宗即位,信自陈前后战功,予世券。成化元年冬御寇延绥无功,召还,督
三千营。毛里孩据河套,命佩将军印,总诸镇兵往御。寇既渡河北去,已,复还
据套,分掠水泉营及朔州,信等屡却之。寇遂东入大同。因诏信还镇大同。六年,
信与副将徐恕、参将张瑛分道出塞,败寇于胡柴沟,获马五百余匹。玺书奖励。
信在边三十年,镇以安静,人乐为用。然性好营利。代王尝奏其违法事,诏
停一岁禄。十三年冬卒于镇。赠侯,谥武毅。
洪父子兄弟皆佩将印,一门三侯伯。其时称名将者,推杨氏。昌平侯既废,
能以流爵弗世。而信独传其子瑾,弘治初领将军宿卫。三传至曾孙炳。隆庆时,
协守南京。召掌京营戎政,屡加少师。卒,谥恭襄。传子至孙崇猷。李自成陷京
师,被杀。
杨锐,字进之,萧县人。嗣世职,为南京羽林前卫指挥使。正德初,以才擢
掌龙江右卫事,督造漕舟于淮安。
宁王宸濠有异谋,王琼以安庆居要害,宜置戍,乃进锐署都指挥佥事,守备
其地。锐与知府张文锦治战舰,日督士肄水战。十四年六月丙子,宸濠反。东下,
焚彭泽、湖口、望江。己丑,奄至安庆城下,舟五十余艘。锐、文锦与指挥崔文、
同知林有禄、通判何景昜、怀宁知县王诰等御之江浒。已,收兵入城,被围。
锐、文军城西,文锦、有禄军城北,景抃、诰军东南。城西尤要冲,锐昼夜拒战,
杀伤贼二百余,斩其间谍,乃稍却。
七月丁酉,贼悉兵至,号十万,舳舻相衔六十余里。宸濠乘黄舰,泊黄石矶,
身自督战。江西佥事潘鹏在贼军,安庆人也,宸濠令谕降。呼锐及文锦语,众心
颇摇。吏黄洲者,以大义责数之,鹏惭而退。既复持伪檄至,其家僮见,遥呼之,
锐腰斩以徇。将射鹏,鹏遁去,众心乃定。贼怒,围城数周,攻益急。锐等殊死
战。贼云楼数十瞰城中,城中亦造飞楼射贼,夜缒人焚贼楼。贼置天梯,广二丈,
高于城,版蔽之,前后有门,伏兵其中,轮转以薄城。城上束苇沃膏,燃其端,
梯稍近即投之,须臾尽焚,贼多死。时军卫卒不满百,乘城皆民兵。老弱妇女馈
饷,人运石一二,数日积如山。贼攻城,城上或投石,或沸汤沃之,贼辄伤。锐
等射书贼营,谕令解散,有亡去者。乃募死士夜劫贼营,贼大惊扰,比晓稍定。
宸濠惭愤,谓其下曰:“安庆且不克,安望南都。”会闻伍文定等破南昌,遂解
围去。文出城袭击,又破之,旬有八日而围解。
事闻,武宗大喜,擢锐参将,分守安徽池、太、宁国及九江、铙、黄。锐荐
郑岳、胡世宁,帝即召用。世宗立,论功,擢都督佥事,荫子世千户。再迁佥书
左府,改南京右府。充总兵官,镇辽东。改督漕运,镇淮安。嘉靖十年为巡按御
史李循义劾罢,逾年卒。
崔文,世为安庆卫指挥使,守城劳亚于锐。世宗录其功,超三阶为都指挥使,
荫子世百户。江、淮多盗,廷议设总兵官,督上下江防,擢文都督佥事任之。改
莅南京前府,专督操江、久之,卒。
赞曰:卫青等当承平时,不逞窃发,列城扰攘,赖其戡定。虽所敌非坚,然
勇敢力战,功多可纪。或遂身膏原野,若何洪、刘雄、冯祯辈,壮节有足惜者。
钺以心计定乱,锐以城守摧逆,干城之寄,克称庙谟。神英、曹雄亦有劳绩,而
以附阉损名,且获罪。为将者其以跅弛为戒哉。
杨守陈,字维新,鄞人。祖范,有学行,尝诲守陈以精思实践之学。举景泰
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成化初,充经筵讲官,进侍讲。《英宗实录》成,
迁洗马。寻进侍讲学士,同修《宋元通鉴纲目》。母忧服阕,起故官。孝宗出阁,
为东宫讲官。时编《文华大训》,事涉宦官者皆不录。守陈以为非,备列其善恶
得失。书成,进少詹事。
孝宗嗣位,宫僚悉迁秩,执政拟守陈南京吏部右侍郎,帝举笔去“南京”字。
左右言刘宣见为右侍郎,帝乃改宣左,而以守陈代之。修《宪宗实录》,充副总
裁。弘治改元正月,上疏曰:
孟子言“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夫尧舜之道何道?《书》曰:“人
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尧、舜之得于内者深,而为出治
之本也。询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此尧、舜之资于外者博,而为致治
之纲也。臣昔忝宫僚,伏睹陛下朗读经书,未尝勤睿问以究圣贤奥旨。儒臣略陈
训诂,未尝进详说以极帝王要道。是陛下得于内者未深也。今视朝,所接见者,
大臣之丰采而已。君子、小人之情状,小臣、远臣之才行,何由识?退朝所披阅
者,百官之章奏而已。诸司之典则,群吏之情弊,何由见?宫中所听信者,内臣
之语言而已。百官之正议,万姓之繁言,何由闻?恐陛下资于外者未博也。
愿遵祖宗旧制,开大小经筵,日再御朝。大经筵及早朝,但如旧仪。若小经
筵,必择端方博雅之臣,更番进讲。凡所未明,辄赐清问。凡圣贤经旨,帝王大
道,以及人臣贤否,政事得失,民情休戚,必讲之明而无疑,乃可行之笃而无弊。
若夫前朝经籍,祖宗典训,百官章奏,皆当贮文华殿后,陛下退朝披览。日令内
阁一人、讲官二人居前殿右厢,有疑则询,必洞晰而后已。一日之间,居文华殿
之时多,处乾清宫之时少,则欲寡心清,临政不惑,得于内者深而出治之本立矣。
午朝则御文华门,大臣台谏更番侍直。事已具疏者用揭帖,略节口奏,陛下详问
而裁决之。在外文武官来觐,俾条列地方事,口陈大要,付诸司评议。其陛辞赴
任者,随其职任而戒谕之。有大政则御文华殿,使大臣各尽其谋,勿相推避。不
当则许言官驳正。其他具疏进者,召阁臣面议可否,然后批答。而于奏事、辞朝
诸臣,必降词色,详询博访,务竭下情,使贤才常接于目前,视听不偏于左右,
合天下之耳目以为聪明,则资于外者博而致治之纲举矣。
若如经筵、常朝只循故事,凡百章奏皆付内臣调旨批答,臣恐积弊未革,后
患滋深。且今积弊不可胜数。官鲜廉耻之风,士多浮竞之习。教化凌夷,刑禁驰
懈。俗侈而财滋乏,民困而盗日繁。列卫之城池不修,诸郡之仓库鲜积。甲兵朽
钝,行伍空虚。将骄惰而不知兵,士疲弱而不习战。一或有警,何以御之?此臣
所以朝夕忧思,至或废寝忘食者也。
帝深嘉纳。后果复午朝,召大臣面议政事,皆自守陈发之。寻以史事繁,乞
解部务。章三上,乃以本官兼詹事府,专事史馆。二年卒。谥文懿,赠礼部尚书。
弟守阯。子茂元、茂仁。守阯,字维立。成化初,乡试第一,入国学。祭酒
邢让下狱,率六馆生伏阙讼冤。十四年,进士及第。授编修。秩满,故事无迁留
都者。会从兄守随为李孜省所逐,欲并逐守阯,乃以为南京侍读。
弘治初,召修《宪宗实录》,直经筵,再迁侍讲学士。给事中庞泮等以救知
州刘逊悉下狱,吏部尚书屠滽奏遣他官摄之。守阯贻书,极诋滽失。十年大
计京官。守阯时掌院事,言:“臣与掌詹事府学士王鏊,俱当听部考察。但臣等
各有属员。进与吏部会考所属,则坐堂上,退而听考,又当候阶下。我朝优假学
士,庆成侍宴,班四品上,车驾临雍,坐彝伦堂内,视三品,此故事也。今四品
不与考察,则学士亦不应与。臣等职讲读择述,称否在圣鉴,有不待考察者。”
诏可。学士不与考察,自守阯始。修《会典》,充副总裁。寻迁南京吏部右侍郎。
尝署兵部,陈时弊五事。改署国子监。考绩入都,《会典》犹未成,仍留为总裁。
事竣,迁左侍郎还任,进二秩。武宗立,引年乞休,不待报竟归,诏加尚书致仕。
刘瑾乱政,夺其加官,瑾败乃复,久之卒。
守阯博极群书,师事兄守陈,学行相埒。其为解元、学士、侍郎,皆与兄同。
又对掌两京翰林院,人尤艳称之。守陈卒,守阯为位哭奠者三年。
茂元,字志仁。成化十一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郎中,出为湖广副使,改
山东。弘治七年,河决张秋,诏都御史刘大夏治之,复遣中官李兴、平江伯陈锐
继往。兴威虐,絷辱按察使。茂元摄司事,奏言:“治河之役,官多而责不专。
有司供亿,日费百金。诸臣初祭河,天色阴晦,帛不能燃。所焚之余,宛然人面,
具耳目口鼻,观者骇异。鬼神示怪,夫岂偶然?乞召还兴、锐等,专委大夏,功
必可成。且水者阴象,今后戚家威权太盛,假名姓肆贪暴者,不可胜数,请加禁
防,以消变异。画工、艺士,宜悉放遣。山东既有内臣镇守,复令李全镇临清,
宜撤还。”疏入,下山东抚、按勘,奏言:“焚帛之异诚有之,所奏供亿,多过
其实。”于是兴、锐连章劾茂元妄,诏遣锦衣百户胡节逮之。父老遮道诉节,乞
还杨副使。及陛见,茂元长跪不伏,帝怒,置之诏狱。节遍叩中官,备言父老诉
冤状,中官多感动。会言者交论救,部拟赎杖还职,特谪长沙同知。谢病归。久
之,起安庆知府,迁广西左参政。正德四年,刘瑾遣御史孙迪校勘钱谷,索贿不
予。瑾又恶茂元从父守随,遂勒致仕。瑾诛,起官江西,寻迁云南左布政使。以
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改莅南京都察院,终刑部右侍郎。
茂仁,字志道,成化末进士。历刑部郎中。辽东镇守中官梁玘被劾,偕给事
中往按,尽发其罪。终四川按察使。
杨廷和,字介夫,新都人。父春,湖广提学佥事。廷和年十二举于乡。成化
十四年,年十九,先其父成进士。改庶吉士,告归娶,还朝授检讨。
廷和为人美风姿,性沉静详审,为文简畅有法。好考究掌故、民瘼、边事及
一切法家言,郁然负公辅望。弘治二年进修撰。《宪宗实录》成,以预纂修进侍
读。改左春坊左中允,侍皇太子讲读。修《会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学士,充日
讲官。正德二年由詹事入东阁,专典诰敕。以讲筵指斥佞幸,忤刘瑾,传旨改南
京吏部左侍郎。五月迁南京户部尚书。又三月召还,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
务。明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瑾摘《会典》小误,夺廷和与大学士李东阳等俸二
级。寻以成《孝宗实录》功还之。明年加光禄大夫、柱国,迁改吏部尚书、武英
殿大学士。
时瑾横益甚,而焦芳、张纟采为中外媾。廷和与东阳委曲其间,小有剂救而
已。安化王寘鐇反,以诛瑾为名。廷和等草赦诏,请擢边将仇钺,以离贼党。
钺果执寘鐇。会张永发瑾罪,瑾伏诛,廷和等乃复论功,进少傅兼太子太傅、
谨身殿大学士,予一子中书舍人。
流贼刘六、刘七、齐彦名反,杨一清荐马中锡讨之。廷和言:“中锡,文士
也,不任此。”时业已行,果不能平贼。廷和请逮中锡下狱,以陆完代之,而斩
故受赇纵贼者参将桑玉。已,又用学士陈霁言,调诸边兵讨河南贼赵鐩等,而
荐彭泽为总制。贼平论功,录廷和一子锦衣卫千户。辞,特加少师、太子太师、
华盖殿大学士。东阳致政,廷和遂为首辅。
张永既去瑾而骄,捕得男子臂龙文者以为功,援故太监刘永诚例,觊封侯。
廷和言“永诚从子聚自以战功封伯耳,且非永诚身受之也”,乃止。彭泽将西讨
鄢本恕,问计廷和。廷和曰:“以君才,贼不足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
诛本恕等即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复留,乃叹曰:“杨公先见,吾
不及也。”
乾清宫灾,廷和请帝避殿,下诏罪己,求直言。因与其僚上疏,劝帝早朝晏
罢,躬九庙祭祀,崇两宫孝养,勤日讲。复面奏开言路、达下情、还边兵、革宫
市、罢皇店、出西僧、省工作、减织造,凡十余条,皆切至。帝不省。寻以父卒
乞奔丧,不许。三请乃许。遣中官护行。旋复起之,三疏辞,始许。阁臣之得终
父母丧者,自廷和始也。服甫阕,即召至。帝方猎宣府,使使赐廷和羊酒、银币。
廷和疏谢,因请回銮,不报。复与大学士蒋冕驰至居庸,欲身出塞请。帝令谷大
用扼关门,乃归。帝命回銮日群臣各制旗帐迎,廷和曰:“此里俗以施之亲旧耳。
天子至尊,不敢渎献。”帝再使使谕意,执不从,乃已。
当廷和柄政,帝恒不视朝,恣游大同、宣府、延绥间,多失政。廷和未尝不
谏,俱不听。廷和亦不能执奏。以是邑邑不自得,数移疾乞骸骨,帝亦不听。中
官谷大用、魏彬、张雄,义子钱宁、江彬辈,恣横甚。廷和虽不为下,然亦不能
有所裁禁,以是得稍自安。
御史萧淮发宁王宸濠反谋,钱宁辈犹庇之,诋淮离间。廷和请如宣宗谕赵王
故事,遣贵戚大臣赍敕往谕,收其护卫屯田。于是命中官赖义、驸马都尉崔元等
往,未至而宸濠反。帝欲帅师亲征,廷和等力阻之。帝乃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
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统各京边将士南讨。而安边伯
许泰为威武副将军、左都督刘晖为平贼将军前驱,镇守、抚、按悉听节制。命廷
和与大学士毛纪居守。以乾清、坤宁二宫工成,推恩录一子锦衣卫副千户,辞。
时廷和当草大将军征南敕谕,谢弗肯,帝心恚。会推南京吏部尚书刘春理东阁诰
敕,以廷和私其乡人,切责之。廷和谢罪,乞罢,不许。少师梁储等请与俱罢,
复不许。廷和方引疾不入,帝遂传旨行之。时十四年八月也。帝既南,两更岁朔。
廷和颇以镇静持重,为中外所推服。凡请回銮者数十疏,皆不复省。帝归,驻跸
通州。廷和等举故事,请帝还大内御殿受俘,然后正宸濠等诛,而帝已不豫。趋
召廷和等至通州受事,即行在执宸濠等僇之,驾乃旋。
明年正月,帝郊祀,呕血舆疾归,逾月益笃。时帝无嗣。司礼中官魏彬等至
阁言:“国医力竭矣,请捐万金购之草泽。”廷和心知所谓,不应,而微以伦序
之说风之,彬等唯唯。三月十四日丙寅,谷大用、张永至阁,言帝崩于豹房。以
皇太后命,移殡大内,且议所当立。廷和举《皇明祖训》示之曰:“兄终弟及,
谁能渎焉!兴献王长子,宪宗之孙,孝宗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梁储、蒋冕、毛纪咸赞之。乃令中官入启皇太后,廷和等候左顺门下。顷之,中
官奉遗诏及太后懿旨,宣谕群臣,一如廷和请,事乃定。
廷和遂以遗诏令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尚书王宪选各营兵,
分布皇城四门、京城九门及南北要害,广卫御史以其属扦掫。传遗命罢威武营
团练诸军,各边兵入卫者俱重赉散归镇,革皇店及军门办事官校悉还卫,哈密、
土鲁番、佛郎机诸贡使皆给赏遣还国,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乐人、南京快马
船、诸非常例者,一切罢遣。又以遗诏释南京逮击囚,放遣四方进献女子,停京
师不急工务,收宣府行宫金宝归诸内库。中外大悦。时平虏伯江彬拥重兵在肘腋
间,知天下恶之,心不自安。其党都督佥事李琮尤狠黠,劝彬乘间以其家众反,
不胜则北走塞外。彬犹豫未决。于是廷和谋以皇太后旨捕诛彬,遂与同官蒋冕、
毛纪及司礼中官温祥四人谋。张永伺知其意,亦密为备。司礼魏彬者,故与彬有
连。廷和以其弱可胁也,因题大行铭旌,与彬、祥及他中官张锐、陈严等为详言
江彬反状,以危语怵之。彬心动,惟锐力言江彬无罪,廷和面折之。冕曰:“今
日必了此,乃临。”严亦从旁赞决,因俾祥、彬等入白皇太后。良久未报,廷和、
冕益自危。顷之,严至曰:“彬已擒矣。”彬既诛,中外相庆。
廷和总朝政几四十日,兴世子始入京师即帝位。廷和草上登极诏书,文书房
官忽至阁中,言欲去诏中不便者数事。廷和曰:“往者事龃龉,动称上意。今亦
新天子意耶?吾侪贺登极后,当面奏上,问谁欲削诏草者!”冕、纪亦相继发危
言,其人语塞。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抉且尽。所裁汰锦衣诸卫、内监局旗校
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
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大半皆斥去。中外称新天子“圣人”,且颂廷和功。而诸失
职之徒衔廷和次骨,廷和入朝有挟白刃伺舆旁者。事闻,诏以营卒百人卫出入。
帝御经筵,廷和知经筵事。修《武宗实录》,充总裁。廷和先已加特进,一品满
九载,兼支大学士俸,赐敕旌谕。至是加左柱国。帝召对者三,慰劳备至。廷和
益欲有所发摅,引用正人,布列在位。
给事、御史交章论王琼罪状,下诏狱。琼迫,疏讦廷和以自解。法司当琼奸
党律论死,琼力自辨,得减戍边。或疑法司承廷和指者。会石珤自礼部尚书掌
詹事府,改吏部,廷和复奏改之掌詹事司诰敕。人或谓廷和太专。然廷和以帝虽
冲年,性英敏,自信可辅太平,事事有所持诤。钱宁、江彬虽伏诛,而张锐、张
忠、于经、许泰等狱久不决。廷和等言:“不诛此曹,则国法不正,公道不明,
九庙之灵不安,万姓之心不服,祸乱之机未息,太平之治未臻。”帝乃籍没其资
产。廷和复疏请敬天戒,法祖训,隆孝道,保圣躬,务民义,勤学问,慎命令,
明赏罚,专委任,纳谏诤,亲善人,节财用。语多剀切,皆优诏报可。
及议“大礼”,廷和持论益不挠,卒以是忤帝意。先是,武宗崩,廷和草遗
诏。言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
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迎嗣皇帝位。既令礼官上礼仪状,请由东安门
入居文华殿。翼日,百官三上笺劝进,俟令旨俞允,择日即位。其笺文皆循皇子
嗣位故事。世宗览礼部状,谓:“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为皇子也。”及至京,
止城外。廷和固请如礼部所具仪,世宗不听。乃御行殿受笺,由大明门直入,告
大行几筵,日中即帝位。诏草言“奉皇兄遗诏入奉宗祧”,帝迟回久之,始报可。
越三日,遣官往迎帝母兴献妃。未几,命礼官议兴献王主祀称号。廷和检汉定陶
王、宋濮王事授尚书毛澄曰:“是足为据,宜尊孝宗曰‘皇考’,称献王为‘皇
叔考兴国大王’,母妃为‘皇叔母兴国太妃’,自称‘侄皇帝’名,别立益王次
子崇仁王为兴王,奉献王祀。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进士张璁与侍郎王瓒言,
帝入继大统,非为人后。瓒微言之,廷和恐其挠议,改瓒官南京。五月,澄会廷
臣议上,如廷和言。帝不悦。然每召廷和从容赐茶慰谕,欲有所更定,廷和卒不
肯顺帝指。乃下廷臣再议。廷和偕蒋冕、毛纪奏言:“前代入继之君,追崇所生
者,皆不合典礼。惟宋儒程颐《濮议》最得义理之正,可为万世法。至兴献王祀,
虽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为兴献王后,而改封崇仁王为亲王,
则天理人情,两全无失。”帝益不悦,命博考典礼,务求至当。廷和、冕、纪复
言:“三代以前,圣莫如舜,未闻追崇其所生父瞽瞍也。三代以后,贤莫如汉光
武,未闻追崇其所生父南顿君也。惟皇上取法二君,则圣德无累,圣孝有光矣。”
澄等亦再三执奏。帝留中不下。
七月,张璁上疏谓当继统,不继嗣。帝遣司礼太监持示廷和,言此议遵祖训,
据古礼,宜从。廷和曰“秀才安知国家事体”,复持入。无何,帝御文华殿召廷
和、冕、纪,授以手敕,令尊父母为帝、后。廷和退而上奏曰:“《礼》谓为所
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臣不敢阿
谀顺旨。”仍封还手诏。群臣亦皆执前议。帝不听。迨九月,母妃至京,帝自定
仪由中门入,谒见太庙,复申谕欲加称兴献帝、后为“皇”。廷和言:“汉宣帝
继孝昭后,谥史皇孙、王夫人曰悼考、悼后,光武上继元帝,钜鹿、南顿君以上
立庙章陵,皆未尝追尊。今若加皇字,与孝庙、慈寿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
私恩而弃大义,臣等不得辞其责。”因自请斥罢。廷臣诤者百余人。帝不得已,
乃以嘉靖元年诏称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帝、后为本生
父母,不称“皇”。
当是时,廷和先后封还御批者四,执奏几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左右因
乘间言廷和恣无人臣礼。言官史道、曹嘉遂交劾廷和。帝为薄谪道、嘉以安廷和,
然意内移矣。寻论定策功,封廷和、冕、纪伯爵,岁禄千石,廷和固辞。改荫锦
衣卫指挥使,复辞。帝以赏太轻,加荫四品京职世袭,复辞。会满四考,超拜太
傅,复四辞而止。特赐敕旌异,锡宴于礼部,九卿皆与焉。
帝颇事斋醮。廷和力言不可,引梁武、宋徽为喻,优旨报纳。江左比岁不登,
中官请遣官督织造。工部及给事、御史言之,皆不听,趣内阁撰敕。廷和等不奉
命,因极言民困财竭,请毋遣。帝趣愈急,且戒毋渎扰执拗。廷和力争,言:“
臣等与举朝大臣、言官言之不听,顾二三邪佞之言是听,陛下能独与二三邪佞共
治祖宗天下哉?且陛下以织造为累朝旧例,不知洪武以来何尝有之,创自成化、
弘治耳。宪宗、孝宗爱民节财美政非一,陛下不取法,独法其不美者,何也?即
位一诏,中官之幸路绌塞殆尽,天下方传诵圣德,今忽有此,何以取信?”因请
究拟旨者何人,疑有假御批以行其私者。帝为谢不审,俾戒所遣官毋纵肆而已,
不能止也。
廷和先累疏乞休,其后请益力。又以持考献帝议不合,疏语露不平。三年正
月,帝听之去。责以因辞归咎,非大臣道。然犹赐玺书,给舆廪邮护如例,申前
荫子锦衣卫指挥使之命。给事、御史请留廷和,皆不报。廷和去,始议称孝宗为
“皇伯考”。于是,廷和子修撰慎率群臣伏阙哭争,杖谪云南。既而王邦奇诬讦
廷和及其次子兵部主事惇、婿修撰金承勋、乡人侍读叶桂章与彭泽弟冲交关请属,
俱逮下诏狱。鞫治无状,乃得解。七年,《明伦大典》成,诏定议礼诸臣罪。言
廷和谬主《濮议》,自诡门生天子、定策国老,法当僇市,姑削职为民。明年六
月卒,年七十一。居久之,帝问大学士李时:“太仓所积几何?”时对曰:“可
支数年。由陛下初年诏书裁革冗员所致。”帝慨然曰;“此杨廷和功,不可没也。”
隆庆初,复官,赠太保,谥文忠。
初,廷和入阁,东阳谓曰:“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经济事须归介夫。”
及武宗之终,卒安社稷者,廷和力也,人以东阳为知言。
弟廷仪,兵部右侍郎。子慎、惇,孙有仁,皆进士。慎自有传。
杨慎,字用修,新都人,少师廷和子也。年二十四,举正德六年殿试第一,
授翰林修撰。丁继母忧,服阕起故官。十二年八月,武宗微行,始出居庸关,慎
抗疏切谏。寻移疾归。世宗嗣位,起充经筵讲官。常讲《舜典》,言:“圣人设
赎刑,乃施于小过,俾民自新。若元恶大奸,无可赎之理。”时大榼张锐、于经
论死,或言进金银获宥,故及之。
嘉靖三年,帝纳桂萼、张璁言,召为翰林学士。慎偕同列三十六人上言:“
臣等与萼辈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说也。萼等所执者,
冷褒、段犹之余也。今陛下既超擢萼辈,不以臣等言为是,臣等不能与同列,愿
赐罢斥。”帝怒,切责,停俸有差。逾月,又偕学士丰熙等疏谏。不得命,偕廷
臣伏左顺门力谏。帝震怒,命执首事八人下诏狱。于是慎及检讨王元正等撼门大
哭,声彻殿庭。帝益怒,悉下诏狱,廷杖之。阅十日,有言前此朝罢,群臣已散,
慎、元正及给事中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御史王时柯实纠众伏哭。乃再杖
七人于廷。慎、元正、济并谪戍,余削籍。慎得云南永昌卫。先是,廷和当国,
尽斥锦衣冒滥官。及是伺诸途,将害慎。慎知而谨备之。至临清始散去。扶病驰
万里,惫甚。抵戍所,几不起。
五年闻廷和疾,驰至家。廷和喜,疾愈。还永昌,闻寻甸安铨、武定凤朝文
作乱,率僮奴及步卒百余,驰赴木密所与守臣击败贼。八年闻廷和讣,奔告巡抚
欧阳重请于朝,获归葬,葬讫复还。自是,或归蜀,或居云南会城,或留戍所,
大吏咸善视之。及年七十,还蜀,巡抚遣四指挥逮之还。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卒,
年七十有二。
慎幼警敏,十一岁能诗。十二拟作《古战场文》、《过秦论》,长老惊异。
入京,赋《黄叶诗》,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在翰林时,武宗问钦天监
及翰林:“星有注张,又作汪张,是何星也?”众不能对。慎曰:“柳星也。”
历举《周礼》、《史记》、《汉书》以复。预修《武宗实录》,事必直书。总裁
蒋冕、费宏尽付稿草,俾削定。尝奉使过镇江,谒杨一清,阅所藏书。叩以疑义,
一清皆成诵。慎惊异,益肆力古学。既投荒多暇,书无所不览。尝语人曰:“资
性不足恃。日新德业,当自学问中来。”故好学穷理,老而弥笃。
世宗以议礼故,恶其父子特甚。每问慎作何状,阁臣以老病对,乃稍解。慎
闻之,益纵酒自放。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诗文外,杂著至一
百余种,并行于世。隆庆初,赠光禄少卿。天启中,追谥文宪。
杨一清,字应宁,其先云南安宁人。父景,以化州同知致仕,携之居巴陵。
少能文,以奇童荐为翰林秀才。宪宗命内阁择师教之。年十四举乡试,登成化八
年进士。父丧,葬丹徒,遂家焉。服除,授中书舍人。久之,迁山西按察佥事,
以副使督学陕西。一清貌寝而性警敏,好谈经济大略。在陕八年,以其暇究边事
甚悉。入为太常寺少卿,进南京太常寺卿。
弘治十五年用刘大夏荐,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西番故饶马,
而仰给中国茶饮以去疾。太祖著令,以蜀茶易番马,资军中用。久而浸弛,奸人
多挟私茶阑出为利,番马不时至。一清严为禁,尽笼茶利于官,以服致诸番,番
马大集。会寇大入花马池,帝命一清巡抚陕西,仍督马政。甫受事,寇已退。乃
选卒练兵,创平虏、红古二城以援固原;筑垣濒河以捍靖虏;劾罢贪庸总兵武安
侯郑宏;裁镇守中官冗费,军纪肃然。武宗初立,寇数万骑抵固原,总兵曹雄军
隔绝不相闻。一清帅轻骑自平凉昼夜行,抵雄军,为之节度,多张疑兵胁寇,寇
移犯隆德。一清夜发火炮,响应山谷间。寇疑大兵至,遁出塞。一清以延绥、宁
夏、甘肃有警不相援,患无所统摄,请遣大臣兼领之。大夏请即命一清总制三镇
军务。
寻进右都御史。一清遂建议修边,其略曰:
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宽延,城堡复
疏。寇毁墙入,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患。成化初,宁夏巡抚徐廷璋筑
边墙绵亘二百余里。在延绥者,余子俊修之甚固。由是,寇不入套二十余年。后
边备疏,墙堑日夷。弘治末至今,寇连岁侵略。都御史史琳请于花马池、韦州设
营卫,总制尚书秦纮仅修四五小堡及靖虏至环庆治堑七百里,谓可无患。不一二
年,寇复深入。是纮所修不足捍敌。臣久官陕西,颇谙形势。寇动称数万,往来
倏忽。未至,征兵多扰费;既至,召援辄后时。欲战,则彼不来;持久,则我师
坐老。臣以为防边之策,大要有四: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兵;
经理灵、夏,以安内附;整饬韦州,以遏外侵。
今河套即周朔方,汉定襄,赫连勃勃统万城也。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置烽
堠千八百所,突厥不敢逾山牧马。古之举大事者,未尝不劳于先,逸于后。夫受
降据三面险,当千里之蔽。国初舍受降而卫东胜,已失一面之险。其后又辍东胜
以就延绥,则以一面而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为寇巢穴。深山大河,势乃
在彼,而宁夏外险反南备河。此边患所以相寻而不可解也。诚宜复守东胜,因河
为固,东接大同,西属宁夏,使河套方千里之地,归我耕牧,屯田数百万亩,省
内地转输,策之上也。如或不能,及今增筑防边,敌来有以待之,犹愈无策。
因条具便宜:延绥安边营石涝池至横城三百里,宜设墩台九百座,暖谯九百
间,守军四千五百人;石涝池至定边营百六十三里,平衍宜墙者百三十一里,险
崖峻阜可铲削者三十二里,宜为墩台,连接宁夏东路;花马池无险,敌至仰客兵,
宜置卫;兴武营守御所兵不足,宜召募;自环庆以西至宁州,宜增兵备一人;横
城以北,黄河南岸有墩三十六,宜修复。帝可其议。大发帑金数十万,使一清筑
墙。而刘瑾憾一清不附己,一清遂引疾归。其成者,在要害间仅四十里。瑾诬一
清冒破边费,逮下锦衣狱。大学士李东阳、王鏊力救得解。仍致仕归,先后罚米
六百石。
安化王寘鐇反。诏起一清总制军务,与总兵官神英西讨,中官张永监其军。
未至,一清故部将仇钺已捕执之。一清驰至镇,宣布德意。张永旋亦至,一清与
结纳,相得甚欢。知永与瑾有隙,乘间扼腕言曰:“赖公力定反侧。然此易除也,
如国家内患何。”永曰:“何谓也?”一清遂促席画掌作“瑾”字。永难之曰:
“是家晨夕上前,枝附根据,耳目广矣。”一清慷慨曰:“公亦上信臣,讨贼不
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今功成奏捷,请间论军事,因发瑾奸,极陈海内愁怨,
惧变起心腹。上英武,必听公诛瑾。瑾诛,公益柄用,悉矫前弊,收天下心。吕
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永曰:“脱不济,奈何?”一清曰:“言出于
公必济。万一不信,公顿首据地泣,请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为公动。苟
得请,即行事,毋须臾缓。”于是永勃然起曰:“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
哉!”竟如一清策诛瑾。永以是德一清,左右之,得召还,拜户部尚书。论功,
加太子少保,赐金币。寻改吏部。
一清于时政最通练,而性阔大。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凡为瑾所构陷者,
率见甄录。朝有所知,夕即登荐,门生遍天下。尝再帅关中,起偏裨至大将封侯
者,累累然不绝。馈谢有所入,缘手即散之。大盗躏中原,一清疏请命将调兵。
前后凡数上,皆报可。盗平,加少保、太子太保,荫锦衣百户。再推内阁,不用。
用尚书靳贵,而进一清少傅、太子太傅。给事中王昂论选法币,指一清植私党,
帝为谪昂。一清更申救,优旨报闻。乾清宫灾,诏求直言。一清上书言视朝太迟,
享祀太慢,西内创梵宇,禁中宿边兵,畿内皇店之害,江南织造之扰。因引疾乞
归,帝慰留之。大学士杨廷和忧去,命一清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
张永寻得罪罢,而义子钱宁用事。宁故善一清,有构之者因蓄怨。会灾异,
一清自劾,极陈时政,中有“狂言惑圣听,匹夫摇国是,禁廷杂介胄之夫,京师
无藩篱之托”语,讥切近幸,帝弗省。宁与江彬辈闻之,大怒。使优人于帝前为
蜚语,刺讥一清。时有考察罢官者,嗾武学生朱大周讦一清阴事,而以宁为内主。
给事御史周金、陈轼等交章劾大周妄言,请究主使,帝不听。一清乃力请骸骨归,
赐敕褒谕,给夫廪如制。帝南征,幸一清第,乐饮两昼夜,赋诗赓和以十数。一
清从容讽止,帝遂不为江浙行。
世宗为世子时,献王尝言楚有三杰:刘大夏、李东阳及一清也,心识之。及
即位,廷臣交荐一清,乃遣官赐金币存问,谕以宣召期,趣使有言。一清陈谢,
特予一子官中书舍人。嘉靖三年十二月戊午诏一清以少傅、太子太傅改兵部尚书、
左都御史,总制陕西三边军务。故相行边,自一清始。温诏褒美,比之郭子仪。
一清至是三为总制,部曲皆踊跃喜。亦不剌窜西海,为西宁洮河害,金献民言抚
便,独一清请剿。土鲁番求贡,陈九畴欲绝之,一清则请抚。时帅诸将肄习行阵,
尝曰:“无事时当如有事堤防,有事时当如无事镇静。”
会张璁等力排费宏,御史吉棠因请还一清内阁。给事中章侨、御史侯秩等争
之。帝谪秩官,召一清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既入见,加少师,仍兼太子
太傅,非故事也。亡何,《献皇帝实录》成,加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一清
以不预纂修辞,不许。王宪奏捷,推功一清,加特进左柱国、华盖殿大学士。费
宏已去,一清遂为首辅。帝赐银章二,曰“耆德忠正”,曰“绳愆纠违”,令密
封言事。与张璁论张永前功,起为提督团营。给事中陆粲请增筑边墙,推明一清
曩时议,一清因力从臾之。帝为发帑金,命侍郎王廷相往,然久之亦竟止。《明
伦大典》成,加正一品俸。
初,“大礼”议起,一清方家居,见张璁疏,寓书门人乔宇曰:“张生此议,
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又劝席书早赴召,以定大议。璁等既骤显,颇引一清。
帝亦以一清老臣,恩礼加渥。免常朝日讲侍班,朔望朝参,令晨初始入阁视事。
御书、和章及金币、牢醴之赐甚渥。所言边事、国计,大小无不倾听。
璁与桂萼既攻去费宏,意一清必援己。一清顾请召谢迁,心怨之。迁未至,
璁已入内阁,多所更建。一清引故事稍裁抑,其党积不平。锦衣聂能迁讦璁,璁
欲置之死,一清不可。璁怒,上疏阴诋一清,又嗾黄绾排之甚力。一清疏辨,言
璁以能迁故排己,且傍及璁他语。因乞骸骨。帝为两解之。一清又因灾变请戒饬
百官和衷,复乞宥议礼诸臣罪,璁益憾。柱萼入内阁,亦不相能。一清屡求去,
且言:“今持论者尚纷更,臣独主安静;尚刻核,臣独主宽平。用是多龃龉,愿
避贤者路。”帝复温旨褒之。而给事中王准、陆粲发璁、萼招权纳贿状,帝立罢
璁、萼,且暴其罪。其党霍韬攘臂曰:“张、桂行,势且及我。”遂上疏力攻一
清,言其受张永、萧敬贿。一清再疏辨,乞罢。帝虽慰留之,而璁复召还,韬攻
益急,且言法司承一清风指,构成萼罪。帝果怒,令法司会廷臣杂议。出刑部尚
书周伦于南京,以侍郎许赞代。赞乃实韬言,请削一清籍。帝令一清自陈。璁乃
三上密疏,引一清赞礼功,乞赐宽假,实以坚帝意俾之去。帝果允致仕,驰驿归,
仍赐金币。明年,璁等构朱继宗狱,坐一清受张永弟容金钱,为永志墓,又与容
世锦衣指挥,遂落职闲住。一清大恨曰:“老矣,乃为孺子所卖!”疽发背死。
遗疏言身被污蔑,死且不瞑,帝令释赃罪不问。后数年复故官。久之,赠太保,
谥文襄。
一清生而隐宫,貌寺人,无子。博学善权变,尤晓畅边事。羽书旁午,一夕
占十疏,悉中机宜。人或訾己,反荐扬之。惟晚与璁、萼异,为所轧,不获以恩
礼终。然其才一时无两,或比之姚崇云。
杨守礼,字秉节,蒲州人。正德六年进士。除户部主事。嘉靖初,屡迁湖广
佥事。以计擒公安贼魁。坐事谪叙州通判。累迁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与副将
何卿平诸番乱,赍银币。初,守礼贬叙州,为佥事张文奎所辱。至是,文奎迁四
川参议,恐守礼修隙,先以所摭事奏。诏二人俱解职归。
守礼才器敏达,中外以为能。居家未久,工部尚书秦金等会荐,起河南参政。
再迁右副都御史,巡抚宁夏。寇犯固原,为总督刘天和所败。欲自宁夏去,守礼
与总兵任杰等邀败之。会天和召还,进守礼右都御史总督军务代之。录前功,进
兵部尚书。总兵官李义、杨信连却吉囊,三赐玺书银币。寻上疏乞休,帝恶其避
难,降俸二级。
其秋,寇三万骑抵绥德。游击张鹏却之,总兵官吴英等追至塞外,东路参将
周文兵亦至,夹击败之。巡按御史殷学言,寇入内地五百里,请治诸将罪。部议
延绥游兵俱调宣、大,寇方避实击虚。而我能以寡胜众,宜录其功。乃加守礼太
子少保,学谪外。守礼寻以忧去。俺答薄都城,廷臣首以守礼荐,诏趣上道。寇
退,止不行。久之卒。
杨守谦,字允亨,徐州人。父志学,字逊夫,弘治六年进士。巡抚大同、宁
夏,边人爱之。累官刑部尚书,卒,谥康惠。
守谦登嘉靖八年进士,授屯田主事。改职方,历郎中,练习兵计。出为陕西
副使,改督学政,有声,就拜参政。未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上言偏头、
老营堡二所,余地千九百余顷,请兴举营田。因荐副使张镐为提调,牛种取给本
土。帝称为忠,即报可。俄移抚延绥。请久任镐,终其事。其后二年,营田大兴。
计秋获可当帑银十万,边关谷价减十五。守谦荐镐可大用,且言延绥、安定诸边
可如例。户部请推行之九边。帝悦,命亟行之,录守谦、镐功。守谦未去延绥,
而镐已巡抚宁夏矣。
守谦至延绥,言:“激劝军士在重赏。令斩一首者升一级,不愿者予白金三
十两。赏已薄,又文移察勘,动涉岁时,以故士心不劝。近宣、大事棘稍加赏格,
请倍增其数,镇巡官验明即给。盖增级、袭荫,有官者利之,穷卒觊赏而已。”
兵部以为然,定斩首一级者与五十两,著为令。以前山西修边功,增俸一级,赐
金币有加。请给新设游兵月饷,发仓储贷饥卒,皆报许。
二十九年进副都御史,巡抚保定兼督紫荆诸关。去镇之日,倾城号泣,有追
送数百里外者。未几,俺答入寇,守谦率师倍道入援。帝闻其至,甚喜,令营崇
文门外。会副总兵朱楫,参将祝福、冯登亦各以兵至,人心稍安。寇游骑散掠枯
柳诸村,去京城二十里。守谦及楫等兵移营东直门外。诏同仇鸾调度京城及各路
援兵,相机战守。
寇薄都城,诸将高秉元、徐镛等御之,不能却。帝拜鸾大将军,进守谦兵部
右侍郎,协同提督内外诸军事。鸾时自孤山还,至东直门观望,斩死人首六级,
报功。守谦孤军薄俺答营,而阵无后继,不敢战。帝闻不悦。而尚书丁汝夔虑丧
师,戒勿轻战。诸将离城远,见守谦不战,亦坚壁,辄引汝夔及守谦为辞。流闻
禁中,帝益怒。
初,寇抵安定门,诏守谦与楫等合击,莫敢前。守谦亦委无部檄,第申儆备。
寇遂毁城外庐舍。城西北隅火光烛天,内臣园宅在焉,环泣帝前,称将帅为文臣
制,故寇得至此。帝怒曰:“守谦拥众自全,朕亲降旨趣战,何得以部檄为解。”
寇退,遂执守谦与汝夔廷鞫之。坐失误军机,即日戮于市。守谦临刑时,慨然曰:
“臣以勤王反获罪,谗贼之口实蔽圣聪。皇天后土知臣此心,死何恨。”边陲吏
士知守谦死,无不流涕者。
守谦坦易无城府,驭下多恩意。守官廉,位至开府,萧然若寒士。然性迟重,
客有劝之战者,应曰:“周亚夫何人乎?”客曰:“公误矣,今日何得比汉法?”
守谦不纳,竟得罪。隆庆初,赠兵部尚书,谥恪愍。
杨选,字以公,章丘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迁易州兵备
副使。俺答围大同右卫,巡抚朱笈被逮,超拜选右佥都御史代之。与侍郎江东、
总兵官张承勋解其围。忧归,再起,仍故职。四十年擢总督蓟辽副都御史。条上
封疆极弊十五事,多从其请。以居庸岔道却敌功,进兵部右侍郎。
明年五月,古北口守将遣哨卒山塞,朵颜卫掠其四人。部长通汉叩关索赏,
副总兵胡镇执之,并缚其党十余人。通汉子惧,拥所执哨卒至墙下,请易其父。
通汉者,辛爱妻义父也,选欲以牵制辛爱,要其子入质,乃遣还父。自是诸子迭
为质,半岁而代。选驰疏以闻,自诩方略。选及巡抚徐绅等俱受赏。
十月丁卯,辛爱与把都儿等大举自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京师戒严。帝
大惊,谕阁臣徐阶曰:“朕东见火光,此贼去京不远,其令兵部谕诸军并力剿逐。
”明日,选以寇东遁闻,为将士祈赏。帝疑,以问阶。对曰:“寇营尚在平谷,
选等往通州矣,谓追杀者,妄也。”帝衔之。寇稍东,大掠三河、顺义,围诸将
傅津等于郑官屯。选遣副将胡镇偕总兵官孙膑、游击赵溱击之。膑、溱战殁,镇
力战得脱。寇留内地八日不退。给事中李瑜遂劾选、绅与副使卢镒,参将冯诏、
胡粲,游击严瞻等,俱逮下诏狱。又二日,寇始北去,京师解严。
初,谍者言寇将窥墙子岭,部檄严待之,而三卫为寇导者绐选赴潘家口。寇
已入,选、绅惧得罪,径趋都城,屯东直门外,旋还通州。及遣镇等御,又不胜。
内侍家蓟西者,哗言通汉父子实召寇。帝入其言,益怒。法司坐选、绅、诏守备
不设律斩,镒等戍。帝谕锦衣朱希孝坐以纵通汉勾贼罪,复下选诏狱。选不承,
止承质通汉父子事,且言事已上闻。希孝录其语上,刑部如帝指论选死。即戳于
市,枭其首示边,妻子流二千里。绅论死系狱,诏及镒等戍边。帝虽怒选甚,但
欲诛其身,法司乃并坐其妻子。隆庆初,始释还。
杨言,字惟仁,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行人。嘉靖四年擢礼科给事中。
阅数日即上言:“迩者仁寿宫灾,谕群臣修省。臣以为责在公卿而不在陛下,罪
在谏官而不在圣躬。朝廷设六科,所以举正欺蔽也。今吏科失职,致陛下贤否混
淆,进退失当。大臣蒋冕、林俊辈去矣,小臣王相、张汉卿辈皆得祸矣,而张骢、
桂萼始由捷径以窃清秩,终怙威势以贼良善。户科失职,致陛下俭德不闻,而张
仑辈请索无厌,崔和辈敢乱旧章。礼科失职,致陛下享祀未格于神,而庙社无帡
幪之庇。兵科失职,致陛下纲纪废弛,而锦衣多冒滥之官,山海攘抽分之利,匠
役增收而不禁,奏带逾额而不裁。刑科失职,致陛下用罚不中。元恶如蓝华辈得
宽籍没之法,诤臣如郭楠辈反施钮械之刑。工科失职,致陛下兴作不常。局官陆
宣辈支俸逾于常制,内监陈林辈抽解及于芜湖。凡此,皆时弊之急且大,而足以
拂天意者。愿陛下勤修庶政,而罢臣等以警有位,庶可以格天心,弭灾变。”帝
以浮谤责之。
奸人何渊请建世室。言与廷臣争,不听。言复抗章曰:“祖宗身有天下,大
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藩王,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
并大宗,干天下正统。献帝虽有盛德,非若周文、武创王业也,欲袭世室名,舛
矣。如以献帝为自出之帝,是前无祖宗;以献帝为祢而宗之,是后无孝、武二帝。
陛下前既罪医士刘惠之言,今乃纳渊之说。前既俞礼卿席书之议,今乃咈书之
言。臣不知其何谓也。”
杨一清召入内阁,言请留之三边。特旨拜张璁兵部侍郎。言以璁贪佞险躁,
且新进,未更国家事,请罢璁,并劾吏部尚书廖纪引匪人。同官解一贯等亦谏。
皆不纳。有投匿名书御道者,言请即烧之,报可。
六年,锦衣百户王邦奇借哈密事请诛杨廷和、彭泽等,下部议,未覆,而邦
奇复诬大学士费宏、石珤阴庇廷和,词连廷和子主事惇等,将兴大狱。言抗疏
曰:“先帝晏驾,江彬手握边军四万,图为不轨。廷和密谋行诛,俄顷事定,迎
立圣主,此社稷之勋也。纵使有罪,犹当十世宥之。今既以奸人言罢其官、戍其
长子矣,乃又听邦奇之诬而尽逮其乡里、亲戚,诬为蜀党,何意圣明之朝,忽有
此事?至宏、珤乃天子师保之官,百僚之表也。邦奇心怀怨望,文饰奸言,诟
辱大臣,荧惑圣听。若穷治不已,株连益多,臣窃为国家大体惜也。”书奏,帝
震怒,并收系言,亲鞫于午门。群臣悉集。言备极五毒,折其一指,卒无挠词。
既罢,下五府九卿议。镇远侯顾仕隆等覆奏邦奇言皆虚妄,帝责仕隆等徇情。然
狱亦因是解,谪言宿州判官。御史程启充请还言旧任,不听。稍迁溧阳知县,历
南京吏部郎中。坐事再谪知夷陵。累官湖广参议。
言为吏,多著声绩。溧阳、夷陵皆祠祀之。
杨名,字实卿,遂宁人。童子时,督学王廷相奇其语,补弟子员。嘉靖七年,
乡试第一。明年以第三人及第,授编修。闻大母丧,请急归。还朝,为展书官。
十一年十月,彗星见。名应诏上书,言帝喜怒失中,用舍不当。语切直,帝
衔之,而答旨称其纳忠,令无隐。名乃复言:“吏部诸曹之首,尚书百官之表,
而汪鋐小人之尤也。武定侯郭勋奸回险谲,太常卿陈道瀛、金赟仁粗鄙酣淫。
数人者,群情皆曰不当用,而陛下用之,是圣心之偏于喜也。诸臣建言触忤者,
心实可原。大学士李时以爱惜人才为请,即荷嘉纳,而吏部不为题覆。臣所谓虚
文塞责者,岂尽无哉?夫此得罪诸臣,群情以为当宥,而陛下不终宥,是圣心之
偏于怒也。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尝令设醮内府,且命左右大臣奔走
供事,遂致不肖之徒有昏夜乞哀出其门者。书之史册,后世其将谓何?凡此圣心
之少有所偏者,故臣敢抒其狂愚。”疏入,帝震怒,即执下诏狱拷讯。鋐疏辨,
谓:“名乃杨廷和乡人。顷张孚敬去位,廷和党辄思报复,故攻及臣。臣为上简
用,诚欲一振举朝廷之法,而议者辄病臣操切。且内阁大臣率务和同,植党固位,
故名敢欺肆至此。”帝深入其言,益怒,命所司穷诘主使。名数濒于死,无所承,
言曾以疏草示同年生程文德,乃并文德下狱。侍郎黄宗明、候补判官黄直救之,
先后皆下狱。法司再拟名罪,皆不当上指。特诏谪名戍,编伍瞿塘卫。明年释还。
屡荐终不复召。家居二十余年,奉亲孝。亲殁,与弟台庐于墓。免丧,疾作,卒
杨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督逋山西,悯其民
贫,不俟奏报辄返。尚书李鐩劾之,有诏复往。最乃与巡按御史牛天麟极陈岁
灾民困状,请缓其徵。从之。
历郎中,治水淮、扬。值世宗即位,上言:“宝应氾光湖西南高,东北下。
运舟行湖中三十余里。而东北堤岸不逾三尺,雨霪风厉,辄冲决,阴阻运舟,监
城、兴化、通、泰良田悉遭其害。宜如往年白圭修筑高邮康济湖,专敕大臣加修
内河,培旧堤为外障,可百年无患,是为上策。其次于缘河树杙数重,稍障风
波,而增旧堤,毋使庳薄,亦足支数年。若但窒隙补阙,苟冀无事,一遇霪潦,
荡为巨浸,是为无策。”部议用其中策焉。出为宁波知府。请罢浙东贡币,诏悉
以银充,民以为便。累迁贵州按察使,入为太仆卿。
世宗好神仙。给事中顾存仁、高金、王纳言皆以直谏得罪。会方士段朝用者,
以所炼白金器百余因郭勋以进,云以盛饮食物,供斋醮,即神仙可致也。帝立召
与语,大悦。朝用言:帝深居无与外人接,则黄金可成,不死药可得。帝益悦,
谕廷臣令太子监国,“朕少假一二年,亲政如初。”举朝愕不敢言。最抗疏谏曰:
“陛下春秋方壮,乃圣谕及此,不过得一方士,欲服食求神仙耳。神仙乃山栖澡
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兖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臣虽至愚,不敢奉
诏。”帝大怒,立下诏狱,重杖之,杖未毕而死。
最既死,监国议亦罢。明年,勋以罪瘐死。朝用诈伪觉,亦伏诛。隆庆元年,
赠最右副都御史,谥忠节。
杨继盛,字仲芳,容城人。七岁失母。庶母妒,使牧牛。继盛经里塾,睹里
中儿读书,心好之。因语兄,请得从塾师学。兄曰:“若幼,何学?”继盛曰:
“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学耶?”兄言于父,听之学,然牧不废也。年十三岁,始
得从师学。家贫,益自刻厉。举乡试,卒业国子监,徐阶丞赏之。嘉靖二十六年
登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从尚书韩邦奇游,覃思律吕之学,手制十二律,吹之
声毕和。邦奇大喜,尽以所学授之,继盛名益著。召改兵部员外郎。
俺答躏京师,咸宁侯仇鸾以勤王故有宠。帝命鸾为大将军,倚以办寇。鸾中
情怯,畏寇甚。方请开互市市马,冀与俺答媾,幸无战斗,固恩宠。继盛以为雠
耻未雪,遽议和示弱,大辱国,乃奏言十不可、五谬。大略谓:
互市者,和亲别名也。俺答蹂躏我陵寝,虔刘我赤子。天下大雠也,而先之
和。不可一。往下诏北伐,天下晓然知圣意,日夜征缮助兵食。忽更之曰和,失
信于天下。不可二。以堂堂中国,与之互市,冠履倒置。不可三。海内豪杰争磨
砺待试,一旦委置无用。异时欲号召,谁复兴起?不可四。使边镇将帅以和议故,
美衣媮食,驰懈兵事。不可五。往时边卒私通境外,吏率裁禁,今乃导之使与
通。不可六。盗贼伏莽,徒慑国威不敢肆耳,今知朝廷畏怯,睥睨之渐必开。不
可七。俺答往岁深入,乘我无备故也。备之一岁,以互市终。彼谓国有人乎?不
可八。或俺答负约不至;至矣,或阴谋伏兵突入;或今日市,明日复寇;或以下
马索上直。不可九。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以后,帛将不继。不可十。
议者曰:“吾外为市以羁縻之,而内修我甲。”此一谬也。夫寇欲无厌,其
以衅终明甚。苟内修武备,安事羁縻?曰:“吾阴市,以益我马”。此二谬也。
夫和则不战,马将焉用?且彼宁肯予我良马哉?曰:“市不已,彼且入贡”。此
三谬也。夫贡之赏不赀,是名美而实大损也。曰:“俺答利我市,必无失信”。
此四谬也。吾之市,能尽给其众乎?能信不给者之无入掠乎?曰:“佳兵不祥”。
此五谬也。敌加己而应之,何佳也?人身四肢皆痈疽,毒日内攻,而惮用药石可
乎?
夫此十不可、五谬,明显易见。盖有为陛下主其事者,故公卿大夫知而莫为
一言。陛下宜奋独断,悉按诸言互市者,发明诏选将练兵。不出十年,臣请为陛
下竿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万世。
疏入,帝颇心动,下鸾及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严嵩、徐阶、吕本,兵部尚
书赵锦,侍郎聂豹、张时彻议。鸾攘臂詈曰:“竖子目不睹寇,宜其易之。”诸
大臣遂言遣官已行,势难中止。帝尚犹豫,鸾复进密疏。乃下继盛诏狱,贬狄道
典史。其地杂番,俗罕知诗书。继盛简子弟秀者百余人,聘三经师教之。鬻所乘
马,出妇服装,市田资诸生。县有煤山,为番人所据,民仰薪二百里外。继盛召
番人谕之,咸服曰:“杨公即须我曹穹帐亦舍之,况煤山耶?”番民信爱之,呼
曰“杨父”。
已而俺答数败约入寇,鸾奸大露,疽发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继盛言,稍迁
诸城知县。月余调南京户部主事,三日迁刑部员外郎。当是时,严嵩最用事。恨
鸾凌己,心善继盛首攻鸾,欲骤贵之,复改兵部武选司。而继盛恶嵩甚于鸾。且
念起谪籍,一岁四迁官,思所以报国。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
贼臣者也。方今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去年
春雷久不声,占曰:“大臣专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
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为灾皆嵩致,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高皇帝罢丞相,设立殿阁之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
凡府部题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无丞相名,而有丞相
权。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故罢之”。陛下
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罚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伺陛下喜怒以
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又以所进
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议》,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嵩。是掩君上之治
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拟,盖其职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拟?又何取而约诸义子赵
文华辈群聚而代拟?题疏方上,天语已传。如沈炼劾嵩疏,陛下以命吕本,本
即潜送世蕃所,令其拟上。是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故京
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僣窃。大罪四也。
严效忠、严鹄,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两广功,授锦衣所
镇抚矣。效忠以病告,鹄袭兄职。又冒琼州功,擢千户。以故总督欧阳必进躐掌
工部,总兵陈圭几统后府,巡按黄如桂亦骤亚太仆。既藉私党以官其子孙,又因
子孙以拔其私党。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也。
逆鸾先已下狱论罪,贿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鸾冒擒哈舟丹儿功,世蕃亦
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荐鸾矣,及知陛下有疑鸾心,复互相排诋,以泯前迹。鸾
勾贼,而嵩、世蕃复勾鸾。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此一大机也。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于嵩,嵩戒无战。
及汝夔逮治,嵩复以论救绐之。汝夔临死大呼曰:嵩误我。是误国家之军机。大
罪七也。
郎中徐学诗劾嵩革任矣,复欲斥其兄中书舍人应丰。给事厉汝进劾嵩谪典史
矣,复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内外之臣,被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柄。
大罪八也。
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
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离,毒遍海内。臣恐今日
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
疏,巧弥缝者为才能。励节介者为矫激,善奔者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
于今日者。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
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济之以五奸。知左右侍从之能察意旨也,厚贿结纳。凡陛
下言动举措,莫不报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纳也,
用赵文华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阅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
故嵩得展转遮饰。是陛下之喉舌乃贼嵩之鹰犬也。畏厂卫之缉访也,令子世蕃结
为婚姻。陛下试诘嵩诸孙之妇,皆谁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贼嵩之瓜葛也。畏科
道之多言也,进士非其私属,不得预中书、行人选。推官、知县非通贿,不得预
给事、御史选。既选之后,入则杯酒结欢,出则餽饣尽相属。所有爱憎,授之
论刺。历俸五六年,无所建白,即擢京卿。诸臣忍负国家,不敢忤权臣。是陛下
之耳目皆贼嵩之奴隶也。科道虽入笼络,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学诗之辈亦可惧也,
令子世蕃择其有才望者,罗置门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报嵩,预为布置,连络
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陛下
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
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
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疏入,帝已怒。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
下继盛诏狱,诘何故引二王。继盛曰:“非二王谁不慑嵩者!”狱上,乃杖之百,
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学益,嵩党也。受嵩属,欲坐诈传亲王令旨律绞,郎中史朝
宾持之。嵩怒,谪之外。于是尚书何鳌不敢违,竟如嵩指成狱,然帝犹未欲杀之
也。系三载,有为营救于嵩者。其党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养虎者耶,
将自贻患。”嵩颔之。会都御史张经、李天宠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杀二人,比秋
审,因附继盛名并奏,得报。其妻张氏伏阙上书,言:“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
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
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
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
能为疆场效死,以报君父。”嵩屏不奏,遂以三十四年十月朔弃西市,年四十。
临刑赋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
与涕泣传颂之。
初,继盛之将杖也,或遗之蚺蛇胆。却之曰:“椒山自有胆,何蚺蛇为!”
椒山,继盛别号也。及入狱,创甚。夜半而苏,碎磁碗,手割腐肉。肉尽,筋挂
膜,复手截去。狱卒执灯颤欲坠,继盛意气自如。朝审时,观者塞衢,皆叹息,
有泣下者。后七年,嵩败。穆宗立,恤直谏诸臣,以继盛为首。赠太常少卿,谥
忠愍,予祭葬,任一子官。已,又从御史郝杰言,建祠保定,名旌忠。
后继盛论马市得罪者,何光裕、龚恺。光裕,字思问,梓潼人。嘉靖二十年
进士。改庶吉士,除刑科给事中。偕同官杨上林、齐誉请召遗佚。帝可之,已而
报罢。巡视京营,劾罢尚书路迎。与给事中谢登之、御史曾佩建议节财,冗费大
省。边事迫,命清理诸陵守卫军,条上祛弊七事,多报可。
屡迁兵科都给事中。都指挥吕元夤缘得锦衣,总旗王松冒功袭千户,光裕皆
举奏之。兵部尚书赵锦疏辩,帝斥元,下松都察院狱,而夺锦等俸。
仇鸾之开马市也,命尚书史道主之。徇俺答请,以粟豆易牛羊。光裕与御史
龚恺等劾道:“委靡迁就。马市既开,复请封号。今其表意在请乞,而道以为谢
恩。况表文非出贼手。道不去,则彼有无厌之求,我无必战之志,误国事不小。”
时帝方响鸾,责光裕等借道论鸾,以探朝廷。杖光裕、恺八十,余夺俸。光裕不
胜杖,卒。隆庆初,赠太常不卿。
恺既杖,官如故。寻列靖江王骄恣状,疏止大征粤寇。终湖广副使。恺,字
次元,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杨允绳,字翼少,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行人。久之,擢兵科
给事中。严嵩独相,有诏廷推阁员。允绳偕同官王德、沈束、陈慎简辅臣、收录
遗佚二事。未几,奉命会英国公张溶、抚宁侯朱岳、定西侯蒋传等简应袭子弟于
阅武场。指挥郑玺忽传寇至,溶等皆惧走,允绳独不动,因奏之。褫玺职,夺溶、
岳营务,罚传等俸,由是知名。又劾罢兵部尚书赵廷瑞。
居谏垣未几,疏屡上。言提学宪臣宜简行谊,府州县职宜量地烦简为三等,
皆报可。俺答入犯,朝议急兵事。允绳请令五军都督府、府军前卫及锦衣卫堂上
官,每遇考选军政之岁,各具疏自陈,听科道官拾遗;腾骧四卫及锦衣卫指挥以
下,听兵部考察。诏皆从之,著为令。已,又陈御边四事,报可。再迁户科左给
事中。谢病归。久之,起故官。
三十四年九月上疏言倭患,因推弊原,谓:“近者督抚命令不行于有司,非
官不尊、权不重也。督抚莅任,例赂权要,名‘谢礼’。有所奏请,佐以苞苴,
名‘候礼’。及俸满营迁,避难求去,犯罪欲弥缝,失事希芘覆,输贿载道,为
数不赀。督抚取诸有司,有司取诸小民。有司德色以事上,督抚壎颜以接下。
上下相蒙,风俗莫振。不肖吏又乾没其间,指一科十。孑遗待尽之民必将挺而为
盗,陷忧不止海岛间也。”
其冬巡视光禄。光禄丞胡膏伪增物直,允绳与同事御史张巽言劾之。下法司
按验。膏窘,言:“玄典隆重,所用品物,不敢徒取充数。允绳憎臣简别太精,
斥言醮斋之用,取具可耳,何必精择?其欺谤玄修如此。”帝遂大怒,下允绳及
膏诏狱。刑部尚书何鳌当允绳仪仗内诉事不实律绞,帝命仍与巽言杖于廷。巽言
夺三官。膏调外任。居五年,允绳竟死西市。先是,有马从谦者,以谤醮斋杖死。
穆宗即位,赠允绳光禄少卿,予一子官。天启初,谥忠恪。膏寻以贪墨被劾,诛。
马从谦,字益之,溧阳人。嘉靖十年举顺天乡试第一。越三年成进士,授工
部主事。出治二洪,有政绩。改官主客,擢尚宝丞,掌内阁制诰。章圣太后崩,
劝帝行三年丧,不报。稍进光禄少卿。提督中官杜泰乾没岁钜万,为从谦奏发,
泰因诬从谦诽谤。巡视给事中孙允中、御史狄斯彬劾泰,如从谦言。帝方恶人言
醮斋,而从谦奏颇及之,怒下从谦及泰诏狱。所司言诽谤无左证,帝益怒。下从
谦法司,以允中、斯彬党庇,谪边方杂职。法司拟从谦戍远边。帝命廷杖八十,
戍烟瘴,竟死杖下。而泰以能发谤臣罪,宥之。时三十一年十二月也。久之,光
禄寺灾,帝曰:“此马从谦余孽所致耳。”隆庆初,恤先朝建言杖死诸臣。中官
追恨从谦,沮之。给事中王治、御史庞尚鹏力争。帝以从谦所犯,比子骂父,终
不许。
允中,太原人。后屡迁应天府丞。斯彬,从谦同邑人。
杨爵,字伯珍,富平人。年二十始读书。家贫,燃薪代烛。耕陇上,辄挟册
以诵。兄为吏,忤知县系狱。爵投牒直之,并系。会代者至,爵上书讼冤。代者
称奇士,立释之,资以膏火。益奋于学,立意为奇节。从同郡韩邦奇游,遂以学
行名。
登嘉靖八年进士,授行人。帝方崇饰礼文,爵因使王府还,上言:“臣奉使
湖广,睹民多菜色,挈筐操刃,割道殍食之。假令周公制作,尽复于今,何补老
赢饥寒之众!”奏入,被俞旨。久之,擢御史,以母老乞归养。母丧,庐墓,冬
月笋生。推车粪田,妻馌于旁,见者不知其御史也。服阕,起故官。
帝经年不视朝。岁频旱,日夕建斋醮,修雷坛,屡兴工作。方士陶仲文加宫
保,而太仆卿杨最谏死,翊国公郭勋尚承宠用事。二十年元日,微雪。大学士夏
言、尚书严嵩等作颂称贺。爵抚膺太息,中宵不能寐。逾月乃上书极谏曰:
今天下大势,如人衰病已极。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无措手地。
方且奔竞成俗,赇赂公行,遇灾变而不忧,非祥瑞而称贺,谗谄面谀,流为欺罔,
士风人心,颓壤极矣。诤臣拂士日益远,而快情恣意之事无敢龃龉于其间,此天
下大忧也。去年自夏入秋,恒旸不雨。畿辅千里,已无秋禾。既而一冬无雪,元
日微雪即止。民失所望,忧旱之心远近相同。此正撤乐减膳,忧惧不宁之时,而
辅臣言等方以为符瑞,而称颂之。欺天欺人,不已甚乎!翊国公勋,中外皆知为
大奸大蠹,陛下宠之,使谂恶肆毒,群狡趋赴,善类退处。此任用匪人,足以失
人心而致危乱者,一也。
臣巡视南城,一月中冻馁死八十人。五城共计,未知有几。孰非陛下赤子,
欲延须臾之生而不能。而土木之功,十年未止。工部属官增设至数十员,又遣官
远修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而不知恤,是岂不可以已乎?况今北寇跳梁,
内盗窃发,加以频年灾沴,上下交空,尚可劳民糜费,结怨天下哉?此兴作未已,
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二也。
陛下即位之初,励精有为,尝以《敬一箴》颁示天下矣。乃数年以来,朝御
希简,经筵旷废。大小臣庶,朝参辞谢,未得一睹圣容。敷陈复逆,未得一聆天
语。恐人心日益怠媮,中外日益涣散,非隆古君臣都俞吁咈、协恭图治之气
象也。此朝讲不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三也。
左道惑众,圣王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朝苑,金紫赤绂赏及方外。夫保傅之
职坐而论道,今举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乱莫以加矣。陛下诚与公卿贤士日论
治道,则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诞邪妄之术,列诸清禁,为圣
躬累耶!臣闻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盗繁兴,诛之不息。风声所及,人起
异议。贻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讥,非细故也。此信用方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
者,四也。
陛下临御之初,延访忠谋,虚怀纳谏。一时臣工言过激切,获罪多有。自此
以来,臣下震于天威,怀危虑祸,未闻复有犯颜直谏以为沃心助者。往岁,太仆
卿杨最言出而身殒,近日赞善罗洪先等皆以言罢斥。国体治道,所损甚多。臣非
为最等惜也。古今有国家者,未有不以任谏而兴,拒谏而亡。忠荩杜口,则谗谀
交进,安危休戚无由得闻。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五也。
望陛下念祖宗创业之艰难,思今日守成为不易,览臣所奏,赐之施行,宗社
幸甚。
先是,七年三月,灵宝县黄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学士杨一清、张璁等屡
疏请贺,御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亏陛下德。今好谀喜事之臣张大
文饰之,佞风一开,献媚者将接踵。愿罢祭告,止称贺,诏天下臣民毋奏祥瑞,
水旱蝗蝻即时以闻。”帝大怒,下相诏狱拷掠之,复杖于廷,谪韶州经历。而诸
庆典亦止不行。
及帝中年,益恶言者,中外相戒无敢触忌讳。爵疏诋符瑞,且词过切直。帝
震怒,立下诏狱搒掠,血肉狼籍,关以五木,死一夕复甦。所司请送法司拟罪,
帝不许,命严锢之。狱卒以帝意不测,屏其家人,不许纳饮食。屡滨于死,处之
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以救爵,先后箠死狱中,自是无敢救者。
逾年,工部员外郎刘魁,再逾年,给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系,历五年不释。
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于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狱。未逾月,尚书熊浃疏言
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释爵,诸妄言归过者纷至矣。”复令东厂追执之。
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与共麦饭毕,即就道。尉曰:“盍处置家事?”爵立屏
前呼妇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顾,左右观者为泣下。比三人至,复
同系镇抚狱,桎梏加严,饮食屡绝,适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
殿灾,帝祷于露台。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传诏急释之。
居家二年,一日晨起,大鸟集于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
隆庆初,复官,赠光禄卿,任一子。万历中,赐谥忠介。
爵之初入狱也,帝令东厂伺爵言动,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谴。
其再至,治厂事太监徐府奏报。帝以密谕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后系七年,日与
怡、魁切劘讲论,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说》、《中庸解》,则狱中作也。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洪洞知县,有异政。嘉靖初,
召为御史。刑部尚书林俊去国,中官秦文已斥复用,鋐疏力争之。且言武定侯
郭勋奸贪,宜罢其兵权。忤旨,夺俸三月。以养母归。母丧除,起掌河南道事。
给事中饶秀考察黜,讦鋐与同官张禄、段汝砺,给事中李凤来,考功郎余胤绪,
谈省署得失,鋐等坐罢。
家居七年,廷臣交荐。起故官,出按陕西,连上四十余疏。总督杨守礼请破
格超擢,未报。而杨爵以直谏系诏狱,鋐驰疏申救曰:“臣惟天下治乱,在言
路通塞。言路通,则忠谏进而化理成;言路塞,则奸谀恣而治道隳。御史爵以言
事下狱,幽囚已久,惩创必深。臣行部富平,皆言爵悫诚孚乡里,孝友式风俗,
有古贤士风。且爵本以论郭勋获罪。今勋奸大露,陛下业致之理,则爵前言未为
悖妄。望弘覆载之量,垂日月之照,赐之矜释,使列朝端,爵必能尽忠补过,不
负所学。”疏奏,帝大怒,趣缇骑逮之。秦民远近奔送,舍车下者常万人,皆号
哭曰:“愿还我使君。”鋐赴征,业已病。既至,下诏狱,搒掠备至。除日复
杖之百,锢以铁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绝,徐张目曰:“此吾职也,子无然。”
系七日而卒。穆宗嗣位,恤典视爵等。
杨博,字惟约,蒲州人。父瞻,御史,终四川佥事。博登嘉靖八年进士,除
盩啡知县,调长安。征为兵部武库主事,历职方郎中。大学士翟銮巡九边,以博
自随。所过山川形势,土俗好恶,士卒多寡强弱,皆疏记之。至肃州,属番数百
遮道邀赏。銮虑来者益众,不能给。博请銮盛仪卫,集诸番辕门外,数以天子宰
相至,不悉众远迎,将缚以属吏。诸番罗拜请罪,乃稍赉其先至者,余皆惧不复
来。銮还,荐博可属大事。吉囊、俺答岁盗边,尚书张瓒一切倚办博。帝或中夜
降手诏,博随事条答,悉称旨。毛伯温代瓒,博当迁,特奏留之。已,迁山东提
学副使,转督粮参政。
二十五年,超拜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大兴屯利,请募民垦田,永不征租。
又以暇修筑肃州榆树泉及甘州平川境外大芦泉诸处墩台,凿龙首诸渠。初,罕东
属番避土鲁番乱,迁肃州境上,时与居民戕杀。监生李时旸以为言,事下守臣。
博为筑金塔、白城七堡,召其长,令率属徙居之。诸番徙七百余帐,州境为之肃
清。总兵官王继祖却寇永昌,镇羌参将蔡勋等战镇番、山丹,三告捷,斩首百四
十余级。进博右副都御史。以母忧归。仇鸾镇甘肃,总督曾铣劾之,诏逮治。博
亦发其贪罔三十事。鸾拜大将军,数毁之,帝不听。服阕,鸾已诛,召拜兵部右
侍郎。转左,经略蓟州、保定。
初,俺答薄都城,由潮河川入,议者争请为备。水湍悍,不可城。博缘水势
建石墩,置戍守,还督京城九门。时因寇警,岁七月分兵守陴。博曰:“寇至,
须镇静,奈何先事自扰?”罢其令。寻迁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博以蓟逼京师,
护畿甸陵寝为大,分布诸将,画地为防。三十三年秋,把都儿及打来孙十余万骑
犯蓟镇,攻墙。帝忧甚,数遣骑侦博。博擐甲宿古北口城上,督总兵官周益昌等
力御。帝大喜,驰赐绯豸衣,犒军万金。寇攻四昼夜不得入,乃并攻孤山口,登
墙。官军断一人腕,乃退屯虎头山。博募死士,夜以火惊其营,寇扰乱,比明悉
去。进右都御史,荫子锦衣千户。明年,打来孙复入益昌,击却之。遂擢博兵部
尚书,录防秋功,加太子少保。
严嵩父子招权利,诸司为所挠,博一切格不行。嵩恨博,会丁父忧去。兵部
尚书许论罢,帝起博代之。博未终丧,疏辞。而帝以大同右卫围急,改博总督宣、
大、山西军务。博墨縗驰出关。未至,侍郎江东等以大军进,寇引去。时右卫围
六月,守将王德战亡,城中刍粟且尽,士死守无二心。博厚抚恤,奏行善后十事。
以给事中张学颜言,留博镇抚。奏蠲被寇租,因佥其丁壮为义勇,分隶诸将。博
以边人不习车战,寇入辄不支,请造箱车百辆,有警则右卫车东,左卫车西,使
相声援。又以大同墙圮,缮治为急;次则塞银钗、驿马诸岭,以绝窥紫荆路;备
居庸南山,以绝窥陵寝畿甸路;修阳神地诸墙堑,以绝入山西路。乃于大同牛心
山诸处筑堡九,墩台九十二,接左卫高山站,以达镇城。浚大濠二,各十八里,
小濠六十有四。五旬讫功,赐敕奖赉。
帝数欲召博还,又虞边,以问嵩。嵩雅不喜博,请令江东署部事,俟秋防毕
徐议之,遂不召。秋防讫,加太子太保,留镇如故。哱素把伶及叛人了都记等
数以轻骑寇边,博先后计擒之。又数出奇兵袭寇,寇稍徙帐。因议筑故总督翁万
达所创边墙,招还内地民为寇掠者千六百余人。又请通宣、大荒田水利,薄其租。
报可。改蓟辽总督。秋防竣,廷议欲召博还,吏部尚书吴鹏不可。郑晓署兵部,
争之曰:“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兵则九边俱安。”乃如还,加少保。
帝忧边甚,博每先事为防,帝眷倚若左右手。尝语阁臣:“自博入,朕每忧
边,其语博预为谋。”博上言:“今九边,蓟镇为重。请敕边臣逐大同寇,使不
得近蓟,宣、大诸将从独石侦情形,预备黄花、古北诸要害,使一骑不得入关,
即首功也。”帝是之。
四十二年十月,寇拥众窥蓟州,声言犯辽阳。总督杨选帅师东,博檄止之。
又手书三往,卒不从。博拊几曰:“败矣。”急征兵入援,寇已溃墙子岭,犯通
州。帝叹曰:“庚戌事又见矣。”诸路兵先后至。命宣大总督江东统文武大臣分
守皇城、京城,镇远侯顾寰以京营兵分布城内外。寇解而东,躏顺义、三河,饱
掠去。援兵不发一矢,取道毙及零骑伤残者报首功。帝怏怏,谕博曰:“贼复饱
飏,何以惩后?”遂诛选。博惧及,徐阶力保持之。帝念博前功,不罪。久之,
改吏部尚书。
隆庆改元,请遵遗诏,录建言诸臣,死者皆赠恤。时方计群吏,山西人无一
被黜者。给事中胡应嘉劾博庇其乡人,博连疏乞休。并慰留,且斥言者。一品满
三考,进少傅兼太子太傅。帝将游南海子,博率同列谏。御史詹仰庇以直言罢,
博争之。屯盐都御史庞尚鹏被论,博议留。忏旨,遂谢病归。尚书刘体乾等交章
乞留,不听。大学士高拱掌吏部,荐博堪本兵。诏以吏部尚书理兵部事。陈蓟、
昌战守方略,谓:“议者以守墙为怯,言可听,实无少效。墙外邀击,害七利三;
墙内格斗,利一害九。夫因墙守,所谓先处战地而待敌。名守,实战也。臣为总
督,尝拒打来孙十万众,以为当守墙无疑。”因陈明应援、申驻守、处京营、谕
属夷、修内治诸事,帝悉从之。
博魁梧丰硕,临事安闲有识量。出入中外四十余年,始终以兵事著。六年,
高拱罢,乃改博吏部,进少师兼太子太师。明年秋,疾作,三疏乞致仕归。逾年
卒。赠太傅,谥襄毅。
拱柄国时,欲中徐阶危祸,博造拱,力为解。拱亦心动,事获已。其后张居
正逐拱,将周内其罪,博毅然争之。及兴王大臣狱,博与都御史葛守礼诣居正力
为解。居正愤曰:“二公谓我甘心高公耶?”博曰:“非敢然也,然非公不能回
天。”会帝命守礼偕都督朱希孝会讯,博阴为画计,使校尉怵大臣改供;又令拱
仆杂稠人中,令大臣识别,茫然莫辨,事乃白。人以是称博长者。
子俊民,字伯章,嘉靖四十一年进士。除户部主事,历礼部郎中。隆庆初,
迁河南提学副使。万历初,历太仆少卿。父博致政,侍归。起故官,累迁兵部左
侍郎署部事。时议撦力克嗣封。俊民言:“款未可遽罢。惟内修守备,而外勒
西部,使尽还巢,申定市额,使无滥索而已。”议遂定。进户部尚书,总督仓场。
十九年,还理部事。河南大饥,人相食,请发银米各数十万。或议其稽缓,因自
劾求罢。疏六上,不允。小人竞请开矿,俊民争不得,税使乃四出。天下骚然,
时以咎俊民。在事历三考,累加太子太保。卒官,赠少保。后叙东征转饷功,赠
少傅兼太子太傅。
杨时乔,字宜
迁,上饶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除工部主事。榷税杭州,令商人自署所入,输
之有司,无所预。隆庆元年冬,上时政要务,言:“几之当慎者三,以日勤朝讲
为修德之几,亲裁章奏为出令之几,听言能断为图事之几。弊之最重者九:曰治
体怠弛,曰法令数易,曰赏罚无章,曰用度太繁,曰鬻官太滥,曰庄田扰民,曰
习俗侈靡,曰士气卑弱,曰议论虚浮。势之偏重者三:宦寺难制也,宗禄难继也,
边备难振也。”疏入,帝褒纳,中外传诵焉。
擢礼部员外郎,迁南京尚宝丞。万历初,以养亲去。服除,起南京太仆丞,
复迁尚宝。移疾归。时乔雅无意荣进,再起再告。阅十七年始荐起尚宝卿,四迁
南京太常卿。疏请议建文帝谥,祠礼死节诸臣。就迁通政使。秩满,连章乞休,
不允。三十一年冬,召拜吏部左侍郎。时李戴已致仕,时乔至即署部事。绝请谒,
谢交游,止宿公署,苞苴不及门。及大计京朝官,首辅沈一贯欲庇其所私,惮时
乔方正,将令兵部尚书萧大亨主之,次辅沈鲤不可而止。时乔乃与都御史温纯力
锄政府私人。若给事中钱梦皋、御史张似渠、于永清辈,咸在察中,又以年例出
给事中钟兆斗于外。一贯大愠,密言于帝,留察疏不下。梦皋亦假楚王事再攻郭
正域,谓主察者为正域驱除。帝意果动,特留梦皋;已,尽留科道之被察者,而
严旨责时乔等报复。时乔等惶恐奏辨,请罢斥,帝不问。梦皋既留,遂合兆斗累
疏攻纯,并侵时乔。时乔求去。已而员外郎贺灿然请斥被察科道,亦诋纯挟权斗
捷,顾独称时乔。又言:“陛下睿断躬操,非阁臣所能窃弄”,意盖为一贯解。
时乔以与纯共事,复疏请贬黜,不报。及纯去,梦皋、兆斗亦引归。帝复降旨谯
让,谓“祖宗朝亦常留被察科道,何今日揣疑君父,诬诋辅臣”。因责诸臣朋比,
令时乔策励供职,而尽斥灿然及刘元珍、庞时雍辈。时乔叹曰:“主察者逐,争
察者亦窜矣,尚可靦颜居此乎?”九疏引疾,竟不得请。时中外缺官多不补,
而群臣省亲养病给假,及建言诖误被谴者,充满林下,率不获召。时乔乃备列三
百余人,三疏请录用。三十四年,皇长孙生,有诏起废,时乔复列上迁谪邹元标
等九十六人,削籍范俊等一百十人。帝卒不省。
明年,大计外吏。时乔已偕副都御史詹沂受事,居数日,帝忽命户部尚书赵
世卿代时乔,遂中辍;盖去冬所批察疏,至是误发之也。辅臣朱赓谓非体,立言
于帝。帝亦觉其误,即日收还。时乔坚辞不肯任,吏科陈治则劾其怨怼无人臣礼。
有旨诘责,时乔乃再受事。永年伯王栋卒,其子明辅请袭。时乔以外戚不当传世,
固争之,弗听。时一贯已罢,言路争击其党。而李廷机者,一贯教习门生也,阁
臣阙,众多推之;惟给事中曹于汴、宋一韩、御史陈宗契持不可。时乔卒从众议。
未几,又推黄汝良、全天叙为侍郎,诸攻一贯者益不悦。给事中王元翰、胡忻遂
交劾时乔。时乔疏辨,力求罢。
当是时,帝委时乔铨柄,又不置右侍郎,一人独理部事,铨叙平允。然堂陛
扞格,旷官废事,日甚一日,而中朝议论方嚣,动见掣肘。时乔官位未崇,又自
温纯去,久不置都御史,益无以镇厌百僚。由是上下相凌,纪纲日紊,言路得收
其柄。时乔亦多委蛇,议者谅其苦心,不甚咎也。秉铨凡五年。最后起故尚书孙
丕扬。未至,而时乔已卒。箧余一敝裘,同列赙襚以殓。诏赠吏部尚书,谥端
洁。
时乔受业永丰吕怀,最不喜王守仁之学,辟之甚力,尤恶罗汝芳。官通政时
具疏斥之曰:“佛氏之学,初不溷于儒。乃汝芳假圣贤仁义心性之言,倡为见性
成佛之教,谓吾学直捷,不假修为。于是以传注为支离,以经书为糟粕,以躬行
实践为迂腐,以纲纪法度为桎梏。逾闲荡检,反道乱德,莫此为甚。望敕所司明
禁,用彰风教。”诏从其言。
赞曰:古者冢宰统百官,均四海,即宰相之任也。后代政柄始分,至明中叶,
旁挠者众矣。严清诸人,清公素履,秉正无亏,彼岂以进退得失动其心哉。孙丕
扬创掣签法,虽不能辨材任官,要之无任心营私之弊,苟非其人,毋宁任法之为
愈乎!盖与时宜之,未可援古义以相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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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巍,字伯谦,海丰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除武进知县。擢兵科给事中。
操江佥都御史史褒善已迁大理卿,巍言:“东南倭患方剧,参赞、巡抚俱论罪,
褒善独幸免,又夤缘美迁,请并吏部罚治。”帝怒,停选司俸,还褒善故官。巍
既忤吏部,遂出为山西佥事。已,迁参议,分守宣府。寇入犯,偕副将马芳击斩
其部长,赉银币。寻为阳和兵备副使。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录捣巢功,进
秩二级。逾年,以养母归。归二年,召起巡抚陕西。增补屯戍军伍,清还屯地之
夺于藩府者。隆庆初,进右副都御史,移抚山西。所部驿递银岁征五十四万,巍
请减四之一。修筑沿边城堡,檄散大盗李九经党。复乞养母去。
神宗立,起兵部右侍郎。万历二年,改吏部,进左,又以终养归。母年逾百
岁卒。十年,起南京户部尚书,旋召为工部尚书。有诏营建行宫,近功德寺。巍
争之,乃止。明年,改户部,迁吏部尚书。明制,六部分莅天下事,内阁不得侵。
至严嵩,始阴挠部权。迨张居正时,部权尽归内阁,逡巡请事如属吏,祖制由此
变。至是,申时行当国。巍素厉清操,有时望,然年耄骫骳,多听其指挥。
御史丁此吕论科场事,时行及余有丁、许国辈皆恶之。巍论谪此吕,为御史江东
之、李植等所攻,与时行俱乞罢。帝从诸大臣请,慰留巍等而戒谕言者,巍乃起
复视事。
当居正初败,言路张甚,帝亦心疑诸大臣朋比,欲言官摘发之以杜壅蔽。诸
大臣惧见攻,政府与铨部阴相倚以制言路。先是,九年京察,张居正令吏部尽除
异己者。十五年,复当大计,都御史辛自修欲大有所澄汰,巍徇政府指持之。出
身进士者,贬黜仅三十三人,而翰林、吏部、给事、御史无一焉。贤否混淆,群
情失望。十七年夏,帝久不视朝,中外疑帝以张鲸不用故托疾。巍率同列请以秋
日御殿。至十月,巍等复请。帝不悦,责以沽名。
巍初<敭>历中外,甚有声。及秉铨,素望大损。然有清操,性长厚,不为
刻核行。明年,以年几八十,屡疏乞归。诏乘传、给廪隶如故事。归十五年,年
九十二而卒。赠少保。
杨恂,字伯纯,代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行人,擢刑科给事中。锦衣冗官
多至二千人,请大加裁汰,不用。累迁户科都给事中。朝鲜用兵,冒破帑金不赀。
恂请严敕边臣,而劾武库郎刘黄裳侵耗罪。黄裳卒罢去。寻上节财四议,格不行。
王锡爵谢政,赵志皋代为首辅。御史柳佐、章守诚劾之。志皋乞罢,不许。
御史冀体极论志皋不可不去。帝怒,责对状。体抗辞不屈,贬三秩,出之外,以
论救者众,竟斥为民。恂复论志皋,并及张位。其略曰:“今之议执政者,佥曰
拟旨失当也,贪鄙无为也。是固可忧,而所忧有大于是者。许茂橓罢闲锦衣,
厚赍金玉为奸,被人缉获。使大臣清节素孚,彼安敢冒昧如此!乃缉获者被责,
而行贿者不问。欲天下澄清,其可得耶?可忧者一。杨应龙负固不服,执政贪其
重饵,与之交通。如近日綦江捕获奸人,得所投本兵及提督巡捕私书。其余四缄
及黄金五百、白金千、虎豹皮数十,不言所投。臣细询播人,始嗫嚅言曰‘求票
拟耳’。夫票拟,辅臣事也,而使小丑得以利动哉?可忧者二。推升者,吏部职
也。迩来创专擅之说以蛊惑圣聪,陛下入其言而疑之。于是内托上意,外诿廷推,
或正或陪,惟意所欲。苟两者俱无当,则驳令更推;少不如意,谴谪加焉。倘谓
简在帝心,非政府所预,何所用者非梓里姻亲,则门墙密契也?如是而犹曰吏部
专擅乎?可忧者三。言官天子耳目,纠绳献纳,其职也。迩来进朋党之说以激圣
怒,陛下纳其谮而恶之。于是假托天威,肆行胸臆。非显斥于建白之时,则阴中
于迁除之日。倘谓断自宸衷,无可挽救,何所斥者非宿昔积怨,则近日深仇也?
如是而犹谓言官结党乎?可忧者四。首辅志皋日薄西山,固无足责。位素负物望,
乃所为若斯;且其机械独深,朋邪日众,将来之祸,更有难言者。请罢志皋而防
位,严饬陈于陛、沈一贯,毋效二人所为。”疏入,忤旨。命镌一级,出之外。
志皋、位疏辨,且乞宥恂,于陛、一贯亦论救。乃以原品调陕西按察经历。引疾
归。久之,吏部尚书蔡国珍奉诏起废。及恂,未召卒。
杨天民,字正甫,山西太平人。万历十七年进士。除朝城知县。调繁诸城,
有异政,擢礼科给事中。时方纂修国史,与御史牛应元请复建文年号,从之。二
十七年,狄道山崩,下成池,山南涌大小山五。天民言:“平地成山,惟唐垂拱
间有之,而唐遂易为周。今虎狼之使吞噬无穷,狗鼠之徒攘夺难厌。不市而征税,
无矿而输银。甚且毁庐坏冢,籍人赀产,非法行刑。自大吏至守令,每被谴逐。
郡邑不肖者,反助虐交欢,藉润私橐。嗷嗷之众,益无所归命,怀乐祸心,有土
崩之势。天心仁爱,亟示谴告,陛下尚不觉悟,翻然与天下更始哉!”不报。文
选郎中梅守峻贪黩,将擢太常少卿,天民劾罢之。延绥总兵官赵梦麟潜师袭寇,
以大捷闻,督抚李汶、王见宾等咸进秩予荫。寇乃大入,杀军民万计,汶等又妄
奏捷。天民再疏论之,夺见宾职,梦麟戍边,汶亦被谴。
天民寻进右给事中。册立久稽,再疏请,不报。无何,贵妃弟郑国泰疏请皇
长子先冠婚后册立,天民斥其非。国泰惧,委罪都指挥李承恩,夺其俸。顺天、
湖广乡试文多用二氏语,天民请罪考官杨道宾、顾天飐等,疏留中。二十九年五
月,天民复偕同官上言,请早定国本。帝大怒,谪天民及王士昌杂职,余夺俸一
年,以士昌亦给事礼科也。时御史周盘等公疏请,亦夺俸。天民得贵州永从典史。
至十月,帝迫廷议,始立东宫,而天民等卒不召。天民幽愤卒。天启中,赠光禄
少卿。
初,天民去诸城,民为立祠。其后长吏不职,父老率聚哭祠下。
杨 其休,青城人。由苏州推官擢吏科给事中。内官张德殴杀人,帝令司礼按问,
蔽罪其下。其休乞并付德法司,竟报许。帝数不视朝。十七年正月,其休以万邦
入觐,请临御以风励诸臣。他论奏甚众。罢归,卒,赠太常少卿。
杨涟,字文孺,应山人。为人磊落负奇节。万历三十五年成进士,除常熟知
县。举廉吏第一,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右给事中。
四十八年,神宗疾,不食且半月,皇太子未得见。涟偕诸给事、御史走谒大
学士方从哲,御史左光斗趣从哲问安。从哲曰:“帝讳疾。即问左右,不敢传。”
涟曰:“昔文潞公问宋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
相知,将毋有他志,速下中书行法。’公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
宫中知廷臣在,事自济。公更当宿阁中。”曰:“无故事。”涟曰:“潞公不诃
史志聪,此何时,尚问故事耶?”越二日,从哲始率廷臣入问。及帝疾亟,太子
尚踌躇宫门外。涟、光斗遣人语东宫伴读王安:“帝疾甚,不召太子,非帝意。
当力请入侍,尝药视膳,薄暮始还。”太子深纳之。
无何,神宗崩。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越四日,不豫。都人喧言郑贵妃进
美姬八人,又使中官崔文升投以利剂,帝一昼夜三四十起。而是时,贵妃据乾清
宫,与帝所宠李选侍相结,贵妃为选侍请皇后封,选侍亦请封贵妃为皇太后。帝
外家王、郭二戚畹,遍谒朝士,泣朔宫禁危状,谓:“帝疾必不起,文升药故也,
非误也。郑、李交甚固,包藏祸心。”廷臣闻其语,忧甚。而帝果趣礼部封贵妃
为皇太后。涟、光斗乃倡言于朝,共诘责郑养性,令贵妃移宫,贵妃即移慈宁。
涟遂劾崔文升用药无状,请推问之。且曰:“外廷流言,谓陛下兴居无节,侍御
蛊惑。必文升藉口以掩其用药之奸,文升之党煽布以预杜外廷之口。既损圣躬,
又亏圣德,罪不容死。至贵妃封号,尤乖典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
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请亟寝前命。”疏上,越三日丁卯,帝召见大臣,并及涟,
且宣锦衣官校。众谓涟疏忤旨,必廷杖,嘱从哲为解。从哲劝涟引罪,涟抗声曰:
“死即死耳,涟何罪?”及入,帝温言久之,数目涟,语外廷毋信流言。遂逐文
升,停封太后命。再召大臣皆及涟。
涟自以小臣预顾命感激,誓以死报。九月乙亥朔,昧爽,帝崩。廷臣趋入,
诸大臣周嘉谟、张问达、李汝华等虑皇长子无嫡母、生母,势孤孑甚,欲共托之
李选侍。涟曰:“天子宁可托妇人?且选侍昨于先帝召对群臣时,强上入,复推
之出,是岂可托幼主者?请亟见储皇,即呼万岁,拥出乾清,暂居慈庆。”语未
毕,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至,涟趣诸大臣共趋乾清宫。阍人持梃不
容入,涟大骂:“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若曹不听入,欲何为!”阍人
却,乃入临。群臣呼万岁,请于初六日登极,而奉驾至文华殿,受群臣嵩呼。驾
甫至中宫,内竖从寝阁出,大呼:“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有揽衣欲夺还
者。涟格而诃之曰:“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乃拥至
文华殿。礼毕,奉驾入慈庆宫。当是时,李选侍居乾清。一燝奏曰:“殿下暂
居此,俟选侍出宫讫,乃归乾清宫。”群臣遂退议登极期,语纷纷未定,有请改
初三者,有请于即日午时者。涟曰:“今海宇清晏,内无嫡庶之嫌。父死之谓何?
含敛未毕,衮冕临朝,非礼也。”或言登极则人心安,涟曰:“安与不安,不在
登极早暮。处之得宜,即朝委裘何害?”议定,出过文华殿。太仆少卿徐养量、
御史左光斗至,责涟误大事,唾其面曰:“事脱不济,汝死,肉足食乎!”涟为
竦然。乃与光斗从周嘉谟于朝房,言选侍无恩德,必不可同居。
明日,嘉谟、光斗各上疏请选侍移宫。初四日得俞旨。而选侍听李进忠计,
必欲皇长子同居,恶光斗疏中“武氏”语,议召皇长子,加光斗重谴。涟遇内竖
于麟趾门,内竖备言状。涟正色曰:“殿下在东宫为太子,今则为皇帝,选侍安
得召?且上已十六岁,他日即不奈选侍何,若曹置身何地?”怒目视之,其人退。
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张泼入东宫门,骇相告曰:“选侍欲垂帘处光斗,汝等何得
晏然?”涟曰:“无之。”出皇极门,九卿科道议上公疏,未决。
初五日传闻欲缓移宫期。涟及诸大臣毕集慈庆宫门外,涟语从哲趣之。从哲
曰:“迟亦无害。”涟曰:“昨以皇长子就太子宫犹可,明日为天子,乃反居太
子宫以避宫人乎?即两宫圣母如在,夫死亦当从子。选侍何人,敢欺藐如此!”
时中官往来如织,或言选侍亦顾命中人。涟斥之曰:“诸臣受顾命于先帝,先帝
自欲先顾其子,何尝先顾其嬖媵?请选侍于九庙前质之,若曹岂食李家禄者?能
杀我则已,否则,今日不移死不去。”一燝、嘉谟助之,词色俱厉,声彻御前。
皇长子使使宣谕,乃退。复抗疏言:“选侍阳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宫必
不可不移。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在今日,诸大臣赞决之,亦惟今日。”其日,
选侍遂移宫,居仁寿殿。明日庚辰,熹宗即位。自光宗崩,至是凡六日。涟与一
燝、嘉谟定宫府危疑,言官惟光斗助之,余悉听涟指。涟须发尽白,帝亦数称
忠臣,未几,迁兵科都给事中。御史冯三元等极诋熊廷弼,涟疏谕其事,独持平。
旋劾兵部尚书黄嘉善八大罪,嘉善罢去。
当选侍之移宫也,涟即言于诸大臣曰:“选侍不移宫,非所以尊天子。既移
宫,又当有以安选侍。是在诸公调护,无使中官取快私仇。”既而诸奄果为流言。
御史贾继春遂上书内阁,谓不当于新君御极之初,首劝主上以违忤先帝,逼逐庶
母,表里交构,罗织不休,俾先帝玉体未寒,遂不能保一姬女。盖是时,选侍
宫奴刘逊、刘朝、田诏等以盗宝系狱,词连选侍父。诸奄计无所出,则妄言选侍
投缳,皇八妹入井,以荧惑朝士。继春藉其言,首发难。于是光斗上疏述移宫事。
而帝降谕言选侍气殴圣母,及要挟传封皇后,与即日欲垂帘听政语,又言:“今
奉养李氏于哕鸾宫,尊敬不敢怠。”大学士从哲封还上谕。帝复降谕言选侍过恶,
而自白赡养优厚,俾廷臣知。未几,哕鸾宫灾。帝谕内阁,言选侍暨皇八妹无恙。
而是时,给事中周朝瑞谓继春生事,继春与相诋諆,乃复上书内阁,有:“伶
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语。朝瑞与辨驳者再。涟恐
继春说遂滋,亦上《敬述移宫始末疏》,且言:“选侍自裁,皇八妹入井,蜚语
何自,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选侍,无宁使移宫不速,不幸而成女后独览文
书、称制垂帘之事。”帝优诏褒涟志安社稷,复降谕备述宫掖情事。继春及其党
益忌涟,诋涟结王安,图封拜。涟不胜愤,冬十二月抗章乞去,即出城候命。帝
复褒其忠直而许之归。天启元年春,继春按江西还,抵家,见帝诸谕,乃具疏陈
上书之实。帝切责,罢其官。涟、继春先后去,移宫论始息。
天启二年起涟礼科都给事中,旋擢太常少卿。明年冬,拜左佥都御史。又明
年春,进左副都御史。而是时魏忠贤已用事,群小附之,惮众正盈朝,不敢大肆。
涟益与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辈激扬讽议,务植善类,抑憸邪。忠贤及其党
衔次骨,遂兴汪文言狱,将罗织诸人。事虽获解,然正人势日危。其年六月,涟
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
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
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
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
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
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
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
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
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
龙、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
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
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
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
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
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卒受命,拥卫防维,
安亦不可谓无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
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起建牌
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茔地僣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
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
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
良乡生员章士魁,坐争煤窑,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
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责在有司。忠贤乃幽置槛阱,恣意搒掠,视士命如草菅,
大罪十六。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
封驳,大罪十七。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
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忽传旨诘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
毋论玩言官于股掌,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大罪十九。
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受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纵野子傅应
星、陈居恭、傅继教辈,投匦设阱。片语稍违,驾帖立下,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
已,大罪二十。
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实主忠贤司
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
十一。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纮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
大盗、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
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大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四
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效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
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
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
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
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
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
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
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即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一切政务必星夜驰
请,待其既旋,诏旨始下。天颜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邪?
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幺纻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
莫必其命?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
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
忠贤初闻疏,惧甚。其党王体乾及客氏力为保持,遂令魏广微调旨切责涟。
先是,涟疏就欲早朝面奏。值次日免朝,恐再宿机泄,遂于会极门上之,忠贤乃
得为计。涟愈愤,拟对仗复劾之,忠贤诇知,遏帝不御朝者三日。及帝出,群
阉数百人衷甲夹陛立,敕左班官不得奏事,涟乃止。
自是,忠贤日谋杀涟。至十月,吏部尚书赵南星既逐,廷推代者,涟注籍不
与。忠贤矫旨责涟大不敬,无人臣礼,偕吏部侍郎陈于廷、佥都御史左光斗并削
籍。忠贤恨不已,再兴汪文言狱,将罗织杀涟。五年,其党大理丞徐大化劾涟、
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逮文言下狱鞫之。许显纯严鞫文言,使引涟纳熊廷
弼贿。文言仰天大呼曰:“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至死不承。大洪者,涟别字
也。显纯乃自为狱词,坐涟赃二万,遂逮涟。士民数万人拥道攀号,所历村市,
悉焚香建醮,祈祐涟生还。比下诏狱,显纯酷法拷讯,体无完肤。其年七月遂于
夜中毙之,年五十四。
涟素贫,产入官不及千金。母妻止宿谯楼,二子至乞食以养。征赃令急,乡
人竞出赀助之,下至卖菜佣亦为输助。其节义感人如此。崇祯初,赠太子太保、
兵部尚书,谥忠烈,官其一子。
杨嗣昌,字文弱,武陵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改除杭州府教授。迁南京国
子监博士,累进户部郎中。天启初,引疾归。
崇祯元年,起河南副使,加右参政,移霸州。四年,移山海关饬兵备。父鹤,
总督陕西被逮,嗣昌三疏请代,得减死。五年夏,擢右佥都御史,巡抚永平、山
海诸处。嗣昌父子不附奄,无嫌于东林。侍郎迁安郭巩以逆案谪戍广西,其乡人
为讼冤。嗣昌以部民故,闻于朝,给事中姚思孝驳之,自是与东林郄。
七年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时中原饥,
群盗蜂起,嗣昌请开金银铜锡矿,以解散其党。又六疏陈边事,多所规画。帝异
其才。以父忧去,复遭继母丧。
九年秋,兵部尚书张凤翼卒,帝顾廷臣无可任者,即家起嗣昌。三疏辞,不
许。明年三月抵京,召对。嗣昌通籍后,积岁林居,博涉文籍,多识先朝故事,
工笔札,有口辨。帝与语,大信爱之。凤翼故柔靡,兵事无所区画。嗣昌锐意振
刷,帝益以为能。每对必移时,所奏请无不听,曰:“恨用卿晚。”嗣昌乃议大
举平贼。请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以延绥、山
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是谓十面之网。而总
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福建巡抚熊文灿者,讨海贼有功,大言自诡
足办贼。嗣昌闻而善之。会总督洪承畴、王家桢分驻陕西、河南。家桢故庸材,
不足任,嗣昌乃荐文灿代之。因议增兵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其措饷之策有
四,曰因粮,曰溢地,曰事例,曰驿递。因粮者,因旧额之粮,量为加派,亩输
粮六合,石折银八钱,伤地不与,岁得银百九十二万九千有奇;溢地者,民间土
田溢原额者,核实输赋,岁得银四十万六千有奇;事例者,富民输资为监生,一
岁而止;驿递者,前此邮驿裁省之银,以二十万充饷。议上,帝乃传谕:“流寇
延蔓,生民涂炭,不集兵无以平寇,不增赋无以饷兵。勉从廷议,暂累吾民一年,
除此腹心大患。其改因粮为均输,布告天下,使知为民去害之意。”寻议诸州县
练壮丁捍本土,诏抚按饬行。
贼攻淅川,左良玉不救,城陷。山西总兵王忠援河南,称疾不进,兵噪而归。
嗣昌请逮戮失事诸帅,以肃军令,遂逮忠及故总兵张全昌。良玉以六安功,落职
戴罪自赎。
嗣昌既建“四正六隅”之说,欲专委重文灿,文灿顾主抚议,与前策牴牾。
帝谯让文灿,嗣昌亦心望。既已任之,则曲为之解,乃上疏曰:“网张十面,必
以河南、陕西为杀贼之地。然陕有李自成、惠登相等,大部未能剿绝,法当驱关
东贼不使合,而使陕抚断商、雒,郧抚断郧、襄,安抚断英、六,凤抚断亳、颍,
而应抚之军出灵、陕,保抚之军渡延津。然后总理提边兵,监臣提禁旅,豫抚提
陈永福诸军,并力合剿。若关中大贼逸出关东,则秦督提曹变蛟等出关协击。期
三月尽诸剧寇。巡抚不用命,立解其兵柄,简一监司代之;总兵不用命,立夺其
帅印,简一副将代之;监司、副将以下,悉以尚方剑从事。则人人效力,何贼不
平。”乃克今年十二月至明年二月为灭贼之期。帝可其奏。
是时,贼大入四川,朝士尤洪承畴纵贼。嗣昌因言于帝曰:“熊文灿在事三
月,承畴七年不效。论者绳文灿急,而承畴纵寇莫为言。”帝知嗣昌有意左右之,
变色曰:“督、理二臣但责成及时平贼,奈何以久近藉之口!”嗣昌乃不敢言。
文灿既主抚议,所加饷天子遣一侍郎督之,本藉以剿贼,文灿悉以资抚。帝既不
复诘,廷臣亦莫言之。
至明年三月,嗣昌以灭贼逾期,疏引罪,荐人自代。帝不许,而命察行间功
罪,乃上疏曰:“洪承畴专办秦贼,贼往来秦、蜀自如,剿抚俱无功,不免于罪。
熊文灿兼办江北、河南、湖广贼,抚刘国能、张献忠,战舞阳、光山,剿抚俱有
功,应免罪。诸巡抚则河南常道立、湖广余应桂有功,陕西孙传庭、山西宋贤、
山东颜继祖、保定张其平、江南张国维、江西解学龙、浙江喻思恂有劳,郧阳戴
东旻无功过,凤阳朱大典、安庆史可法宜策励图功。总兵则河南左良玉有功,陕
西曹变蛟、左光先无功,山西虎大威、山东倪宠、江北牟文绶、保定钱中选有劳
无功,河南张任学、宁夏祖大弼无功过。承畴宜遣逮,因军民爱戴,请削宫保、
尚书,以侍郎行事。变蛟、光先贬五秩,与大弼期五月平贼,逾期并承畴逮治。
大典贬三秩,可法戴罪自赎。”议上,帝悉从之。
嗣昌既终右文灿,而文灿实不知兵。既降国能、献忠,谓抚必可恃。嗣昌亦
阴主之,所请无不曲徇,自是不复言“十面张网”之策矣。是月,帝御经筵毕,
嗣昌奏对有“善战服上刑”等语,帝怫然,诘之曰:“今天下一统,非战国兵争
比。小丑跳梁,不能伸大司马九伐之法,奈何为是言?”嗣昌惭。
当是时,流贼既大炽,朝廷又有东顾忧,嗣昌复阴主互市策。适太阴掩荧惑,
帝减膳修省,嗣昌则历引汉永平、唐元和、宋太平兴国事,盖为互市地云。给事
中何楷疏驳之,给事中钱增、御史林兰友相继论列,帝不问。
六月,改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仍掌兵部事。嗣昌既以夺情入
政府,又夺情起陈新甲总督,于是楷、兰友及少詹事黄道周抗疏诋斥,修撰刘同
升、编修越士春继之。帝怒,并镌三级,留翰林。刑部主事张若麒上疏丑诋道周,
遂镌道周六级,并同升、士春皆谪外。已而南京御史成勇、兵部尚书范景文等言
之,亦获谴。嗣昌自是益不理于人口。
我大清兵入墙子岭、青口山,蓟辽保定总督吴阿衡方醉,不能军,败死。京
城戒严,召卢象升帅师入卫。象升主战,嗣昌与监督中官高起潜主款,议不合,
交恶。编修杨廷麟劾嗣昌误国,嗣昌怒,改廷麟职方主事监象升军,而戒诸将毋
轻战。诸将本恇怯,率藉口持重观望,所在列城多破。嗣昌据军中报,请旨授
方略。比下军前,则机宜已变,进止乖违,疆事益坏云。象升既阵亡,嗣昌亦贬
三秩,戴罪视事。
十二年正月,济南告陷,德王被执,游骑北抵兖州。二月,大清兵北旋,给
事中李希沆言:“圣明御极以来,北兵三至。己巳之罪未正,致有丙子;丙子之
罪未正,致有今日。”语侵嗣昌。御史王志举亦劾嗣昌误国四大罪,请用丁汝夔、
袁崇焕故事。帝怒,希沆贬秩,志举夺官。初,帝以嗣昌才而用之,非廷臣意,
知其必有言,言者辄斥。嗣昌既有罪,帝又数逐言官,中外益不平。嗣昌亦不自
安,屡疏引罪,乃落职冠带视事。未几,以叙功复之。
先是,京师被兵,枢臣皆坐罪。二年,王洽下狱死,复论大辟。九年,张凤
翼出督师,服毒死,犹削籍。及是,亡七十余城,而帝眷嗣昌不衰。嗣昌乃荐四
川巡抚傅宗龙自代。帝命嗣昌议文武诸臣失事罪,分五等:曰守边失机,曰残破
城邑,曰失陷藩封,曰失亡主帅,曰纵敌出塞。于是中官则蓟镇总监邓希诏、分
监孙茂霖,巡抚则顺天陈祖苞、保定张其平、山东颜继祖,总兵则蓟镇吴国俊、
陈国威,山东倪宠,援剿祖宽、李重镇及他副将以下,至州县有司,凡三十六人,
同日弃市。而嗣昌贬削不及,物议益哗。
当戒严时,廷臣多请练边兵。嗣昌因定议: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兵十七万
八千八百有奇,三总兵各练万,总督练三万,以二万驻怀来,一万驻阳和,东西
策应。余授镇监、巡抚以下分练。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兆五镇兵十五万
五千七百有奇,五总兵各练万,总督练三万,以二万驻固原,一万驻延安,东西
策应。余授巡抚、副将以下分练。辽东、蓟镇兵二十四万有奇,五总兵各练万,
总督练五万,外自锦州,内抵居庸,东西策应。余授镇监、巡抚以下分练。汰通
州、昌平督治二侍郎,设保定一总督,合畿辅、山东、河北兵,得十五万七千有
奇,四总兵各练二万,总督练三万,北自昌平,南抵河北,闻警策应。余授巡抚
以下分练。又以畿辅重地,议增监司四人。于是大名、广平、顺德增一人,真定、
保定、河间各一人。蓟辽总督下增监军三人。议上,帝悉从之。嗣昌所议兵凡七
十三万有奇,然民流饷绌,未尝有实也。
帝又采副将杨德政议,府汰通判,设练备,秩次守备,州汰判官,县汰主簿,
设练总,秩次把总,并受辖于正官,专练民兵。府千,州七百,县五百,捍乡土,
不他调。嗣昌以势有缓急,请先行畿辅、山东、河南、山西,从之。于是有练饷
之议。初,嗣昌增剿饷,期一年而止。后饷尽而贼未平,诏征其半。至是,督饷
侍郎张伯鲸请全征。帝虑失信,嗣昌曰:“无伤也,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
力家,百亩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大学士薛国观、程国祥皆赞之。于是剿
饷外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论者谓:“九边自有额饷,概予新饷,则旧者安归?
边兵多虚额,今指为实数,饷尽虚糜,而练数仍不足。且兵以分防不能常聚,故
有抽练之议,抽练而其余遂不问。且抽练仍虚文,边防愈益弱。至州县民兵益无
实,徒糜厚饷。”以嗣昌主之,事钜莫敢难也。神宗末增赋五百二十万,崇祯初
再增百四十万,总名辽饷。至是,复增剿饷、练饷,额溢之。先后增赋千六百七
十万,民不聊生,益起为盗矣。
五月,熊文灿所抚贼张献忠反谷城,罗汝才等九营皆反。八月,傅宗龙抵京,
嗣昌解部务,还内阁。未几,罗犭英山败书闻。帝大惊,诏逮文灿。特旨命嗣昌
督师,赐尚方剑,以便宜诛赏。九月朔,召见平台。嗣昌曰:“君言不宿于家,
臣朝受命,夕启行,军资甲仗望敕所司遄发。”帝悦,曰:“卿能如此,朕复何
忧。”翊日,赐白金百、大红絺丝四表里、斗牛衣一、赏功银四万、银牌千五百、
币帛千。嗣昌条七事以献,悉报可。四日召见赐宴,手觞三爵,御制赠行诗一章。
嗣昌跪诵,拜且泣。越二日,陛辞,赐膳。二十九日抵襄阳,入文灿军。文灿就
逮,嗣昌犹为疏辩云。
十月朔,嗣昌大誓三军,督理中官刘元斌,湖广巡抚方孔召,总兵官左良
玉、陈洪范等毕会。贼贺一龙等掠叶,围沈丘,焚项城之郛,寇光山。副将张琮、
刁明忠率京军逾山行九十里,及其巢。先驱射贼,殪绛袍而驰者二人,追奔四十
里,斩首千七百五十。嗣昌称诏颁赐。十一月,兴世王王国宁以众千人来归,受
之于襄阳,处其妻子樊城。表良玉平贼将军。诸将积骄玩,无斗志。献忠、罗汝
才、惠登相等八营遁郧阳、兴安山间,掠南漳、谷城、房、竹山、竹溪。嗣昌鞭
刁明忠,斩监军佥事殷大白以徇。檄巡抚方孔召遣杨世恩、罗万邦剿汝才、登
相,全军覆于香油坪。嗣昌劾逮孔召,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
当是时,李自成潜伏陕右,贺一龙、左金王等四营跳梁汉东,嗣昌专剿献忠。
献忠屡败于兴安,求抚,不许。其党托天王常国安、金翅鹏刘希原来降,献忠走
入川,良玉追之。嗣昌牒令还,良玉不从。十三年二月七日,与陕西副将贺人龙、
李国奇夹击献忠于玛瑙山,大破之,斩馘三千六百二十,坠岩谷死者无算。其党
扫地王曹威等授首,十反王杨友贤率众降。是月也,帝念嗣昌,发银万两犒师,
赐斗牛衣、良马、金鞍各二。使者甫出国门,而玛瑙山之捷至,大悦,再发银五
万,币帛千犒师。论功,加太子少保。而湖广将张应元、汪之凤败贼水石坝,获
其军师。四川将张令、方国安败之千江河。李国奇、贺人龙等败之寒溪寺、盐井。
川、陕、湖广诸将毕集,复连败之黄墩、木瓜溪,军声大振。汝才、登相求抚,
献忠持之,敛兵南漳、远安间,杀安抚官姚宗中,走大宁、大昌,犯巫山,为川
中患。献忠遁兴安、平利山中,良玉围而不攻,贼得收散亡,由兴安、房县走白
羊山而西,与汝才等合。嗣昌以群贼合,其势复张,乃由襄阳赴夷陵,扼其要害。
帝念嗣昌行间劳苦,赐敕发赏功银万,赐鞍马二。罢郧阳抚治王鳌永,诏废将猛
如虎军前立功。黄得功、宋纪大破贼商城,贺一龙五大部降而复叛。郑嘉栋、贺
人龙大破汝才、登相开县。汝才偕小秦王东奔,登相越开县而西,自是二贼始分。
当是时,诸部士马居山谷,罹炎暑瘴毒,物故十二三。京兵之在荆门、云南
兵之在简坪、湖广兵之在马蝗坡者,久屯思归,夜亡多。关河大旱,人相食,土
寇蜂起,陕西窦开远、河南李际遇为之魁,饥民从之,所在告警。嗣昌以闻。帝
发帑金五万,营医药,责诸将进兵。而陕之长武,川之新宁、大竹,湖广之罗田
又相继报陷。嗣昌乃下招抚令,为谕帖万纸,散之贼中。七月,监军孔贞会等大
破汝才丰邑坪。其党混世王、小秦王率其下降,贼魁整十万及登相、王光恩亦相
继降,于是群贼尽萃于蜀中。嗣昌遂入川,以八月泛舟上,谓川地厄塞,诸军合
而蹙之,可尽殄。而人龙以秦师自开县噪而西归,应元等败绩于夔之土地岭,献
忠势复张,汝才与之合。闻督师西,遂急趋大昌,犯观音岩,守将邵仲光不能御,
遂突净壁,陷大昌。嗣昌斩仲光,劾逮四川巡抚邵捷春。贼遂渡河至通江,嗣昌
至万县。贼攻巴州不下,嗣昌至梁山,檄诸将分击。贼已陷剑州,趋保宁,将由
间道入汉中。赵光远、贺人龙拒之,贼乃转掠,陷梓潼、昭化,抵绵州,将趋成
都。十一月,嗣昌至重庆。贼攻罗江,不克,走绵竹。嗣昌至顺庆,诸将不会师。
贼转掠至汉州,去中江百里,守将方国安避之去,贼遂纵掠什邡、绵竹、安县、
德阳、金堂间,所至空城而遁,全蜀大震。贼遂由水道下简州、资阳。嗣昌征诸
将合击,皆退缩。屡征良玉兵,又不至。贼遂陷荣昌、永川。十二月,陷泸州。
自贼再入川,诸将无一邀击者。嗣昌虽屡檄,令不行。其在重庆也,下令赦
汝才罪,降则授官,惟献忠不赦,擒斩者赉万金,爵侯。翌日,自堂皇至庖湢,
遍题“有斩督师献者,赉白金三钱”,嗣昌骇愕,疑左右皆贼,勒三日进兵。会
雨雪道断,复戒期。三檄人龙,不奉令。初,嗣昌表良玉平贼将军,良玉浸骄,
欲贵人龙以抗之。既以玛瑙山功不果,人龙愠,反以情告良玉,良玉亦愠,语载
良玉、人龙传。
嗣昌虽有才,然好自用,躬亲簿书,过于繁碎。军行必自裁进止,千里待报,
坐失机会。王鳌永尝谏之,不纳。及鳌永罢官,上书于朝曰:“嗣昌用师一年,
荡平未奏,此非谋虑之不长,正由操心之太苦也。天下事,总挈大纲则易,独周
万目则难。况贼情瞬息更变,今举数千里征伐机宜,尽出嗣昌一人,文牒往返,
动逾旬月,坐失事机,无怪乎经年之不战也。其间能自出奇者,惟玛瑙山一役。
若必遵督辅号令,良玉当退守兴安,无此捷矣。臣以为陛下之任嗣昌,不必令其
与诸将同功罪,但责其提衡诸将之功罪。嗣昌之驭诸将,不必人人授以机宜,但
核其机宜之当否,则嗣昌心有余闲,自能决奇制胜。何至久延岁月,老师糜饷为
哉?”先是,嗣昌以诸将进止不一,纳幕下评事元吉言,用猛如虎为总统,张应
元副之。比贼入泸州,如虎及贺人龙、赵光远军至,贼复渡南溪,越成都,走汉
州、德阳、绵州、剑州、昭化至广元,又走巴州、达州。诸军疲极,惟如虎军蹑
其后。十四年正月,嗣昌知贼必出川,遂统舟师下云阳,檄诸军陆行追贼。人龙
军既噪而西,顿兵广元不进,所恃惟如虎。比与贼战开县、黄陵城,大败,将士
死亡过半。如虎突围免,马骡关防尽为贼有。
初,贼窜南溪,元吉欲从间道出梓潼,扼归路以待贼。嗣昌檄诸军蹑贼疾追,
不得拒贼远,令他逸。诸将乃尽从泸州逐后尘。贼折而东返,归路尽空,不可复
遏,嗣昌始悔不用元吉言。贼遂下夔门,抵兴山,攻当阳,犯荆门。嗣昌至夷陵,
檄良玉兵,使十九返。良玉撤兴、房兵趋汉中,若相避然。贼所至,烧驿舍,杀
塘卒,东西消息中断。郧阳抚治袁继咸闻贼至当阳,急谋发兵。献忠令汝才与相
持,而自以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军符。以二月十一日抵襄
阳近郊,用二十八骑持军符先驰呼城门督师调兵,守者合符而信,入之。夜半从
中起,城遂陷。
献忠缚襄王置堂下,属之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
俾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努力尽此酒。”遂害之。未几,渡汉水,走河南,与贺一
龙、左金王诸贼合。嗣昌初以襄阳重镇,仞深沟方洫而三环之,造飞梁,设横
枑,陈利兵而讥诃,非符要合者不得渡。江、汉间列城数十,倚襄阳为天险,
贼乃出不意而破之。嗣昌在夷陵,惊悸,上疏请死,下至荆州之沙市,闻洛阳已
于正月被陷,福王遇害,益忧惧,遂不食。以三月朔日卒,年五十四。
廷臣闻襄阳之变,交章论列,而嗣昌已死矣。继咸及河南巡按高名衡以自裁
闻,其子则以病卒报,莫能明也。帝甚伤悼之,命丁启睿代督师。传谕廷臣:“
辅臣二载辛劳,一朝毕命,然功不掩过,其议罪以闻。”定国公徐允祯等请以失
陷城寨律议斩。上传制曰;“故辅嗣昌奉命督剿,无城守专责,乃诈城夜袭之檄,
严饬再三,地方若罔闻知。及违制陷城,专罪督辅,非通论。且临戎二载,屡著
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乃昭雪嗣昌罪,赐祭,归其丧于武陵。嗣昌先以
剿贼功进太子少傅,既死,论临、蓝平盗功,进太子太傅。廷臣犹追论不已,帝
终念之。后献忠陷武陵,心恨嗣昌,发其七世祖墓,焚嗣昌夫妇柩,断其尸见血,
其子孙获半体改葬焉。
杨鹤,字修龄,武陵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授雒南知县,调长安。
四十年擢御史,上疏请东宫讲学。且言:“顷者,爱女被躏于宫奴,馆甥受
挞于朝市,叩阍不闻,上书不达,壅蔽极矣。”时寿宁主婿冉兴让为掌家宫人梁
盈女、内官彭进朝等殴辱,公主三奏不达,兴让挂冠长安门去,故鹤言及之。
寻出督两淮盐法,巡按贵州。贵州接壤乌撒,去川南叙州千里,节制难。土
官安云龙死,其族人与沾益安效良争印,构兵三十年,后竟为效良所据,其父
绍庆又据沾益州,皆川、云、贵咽喉地。鹤请割乌撒隶贵州,地近节制便,可弭
后患,朝议不决。未几,效良为乱,如其言。贵州土官以百数,水西安氏最大,
而土地、户口、贡赋之属,无籍可稽。鹤乃檄宣慰安位尽著之籍,并首领目把主
名、承袭源委,悉列上有司。自是簿牒始明,奸弊易核。事竣,不候命径归。久
之,还朝。
杨镐四路师败,鹤荐熊廷弼、张鹤鸣、李长庚、薛国用、袁应泰,言:“辽
事之失,不料彼己,丧师辱国,误在经略;不谙机宜,马上催战,误在辅臣;调
度不闻,束手无策,误在枢部。至尊优柔不断,又至尊自误。”当事恶其直,将
假他事逐之,乃引疾去。丁外艰。天启初,起太仆少卿,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
赣。未任,丁内艰,而广宁又败。魏忠贤以鹤党护廷弼,除鹤名。
崇祯元年,召拜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鹤上言:“图治之要,在培元
气。自大兵大役,加派频仍,公私交罄,小民之元气伤;自辽左、黔、蜀丧师失
律,暴骨成丘,封疆之元气伤;自搢绅构党,彼此相倾,逆奄乘之,诛锄善类,
士大夫之元气伤。譬如重病初起,百脉未调,风邪易入,道在培养。”时以为名
言。
先是,辽左用兵,逃军惮不敢归伍,相聚剽虏。至是,关中频岁昆,有司不
恤下。白水王二者,鸠众,墨其面,闯入澄城,杀知县张耀采。由是府谷王嘉允、
汉南王大梁、阶州周大旺群贼蜂起,三边饥军应之,流氛之始也。当是时,承平
久,卒被兵,人无固志。大吏恶闻贼,曰:“此饥氓,徐自定耳。”明年,总督
武之望死。久之,廷臣莫肯往者,群推鹤。帝召见鹤,问方略。对曰:“清慎自
持,抚恤将卒而已。”遂拜鹤兵部右侍郎,代之望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至则大梁、
大旺、王二已前诛灭,而继起者益众。鹤素有清望,然不知兵。其冬,京师戒严,
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洮五镇总兵官悉以勤王行。延绥兵中道逃归,甘肃
兵亦哗,惧诛,并合于贼,贼益张。
三年正月,王左挂等攻宜川,为知县成材所却,转攻韩城。军中无帅,鹤命
参政洪承畴御之。俘斩三百余人,围解,贼走清涧。鹤连疏请诸将还镇,不果,
起故将杜文焕任之。二月,延安知府张辇、都司艾穆蹙贼延川,降其魁王子顺、
张述圣、姬三儿。别贼王嘉允掠延安、庆阳,鹤匿不奏,而给降贼王虎、小红狼、
一丈青、掠地虎、混江龙等免死牒,安置延绥、河曲间。贼淫掠如故,有司不敢
问。寇患成于此矣。
七月,嘉允陷黄甫、清水、木瓜,遂陷府谷,文焕击走之,贼流入山西。已
抚王左挂以白汝学攻绥德州,谋内应。事觉,巡按李应期与承畴计诛左挂等绥德,
五十七人皆死。十二月,贼神一元攻陷新安、宁塞、柳树涧等堡。宁塞,文焕所
居,宗人多死。
明年正月,贼弃宁塞,陷保安。一元死,弟一魁围庆阳,陷合水,鹤闻,移
驻宁州。一魁求抚,送还合水知县蒋应昌,别贼拓先龄、金翅鹏、过天星、田近
庵、独头虎、上天龙等亦先后降。鹤设御座于城楼,贼跪拜呼万岁。鹤宣圣谕,
令设誓,或归伍,或归农,贼佯应之,则立赦其罪,群盗自是视总督如儿戏矣。
鹤又以一魁最强,致其婿帐中,同卧起,而一魁果至。数以十罪,则稽首谢。即
宣诏赦之,畀以官,处其众四千余人于宁塞,使守备吴弘器护焉。文焕闻之,叹
曰:“宁塞之役,贼畏我而逃。今者贼伪降,杨公信之,借名城为盗资。我宗人,
可与贼逼处此土乎!”遂以其族行。
五月,鹤移驻耀州。贼攻破金锁关,杀都司王廉。七月,别贼李老柴、独行
狼攻陷中部,田近庵以六百人守马栏山应之。而降渠一魁之党茹成名者,尤桀骜,
鹤令一魁诱杀之于耀州,其党猜惧,挟一魁以叛。御史谢三宾言:“鹤谓庆阳抚
局既毕,贼散遣俱尽。中部之贼,宁自天降?”疏下巡按御史吴甡核奏,甡奏鹤
主抚误国。帝怒,逮鹤下狱,戍袁州。
七年秋,子嗣昌擢宣大山西总督,疏辞,言:“臣父鹤以总督蒙谴已三年,
臣何心复居此职。”帝优诏答之,而不赦鹤罪。八年冬,鹤卒于戍所,嗣昌请恤。
帝复鹤官,而不予恤。鹤初以尤世禄宁夏大捷功,进兵部尚书、太子少保,世荫
锦衣千户。十年,叙贺虎臣宁夏破贼功,追加太子少傅。十三年,又以甘肃叙功,
任一子官。
从弟鹗,崇祯四年进士。官御史,有才名,擢顺天巡抚。京师陷,南归,福
王以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川、湖军务。
杨文岳,字斗望,南充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行人。天启五年,擢兵科
给事中,屡迁礼科都给事中。
崇祯二年,出为江西右参政,历湖广、广西按察使,云南、山西左右布政使,
以右副都御史巡抚登、莱。十二年擢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
代孙传庭。
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犯开封,文岳率总兵虎大威以众二万赴救。渡
河,贼先遁,追击于鸣皋。还,驻兵开封。疫作,乃顿兵于汝宁,出屯西平、新
蔡间。七月,自成走内乡、淅川,与罗汝才合。文岳趋邓州,自成还攻之。文岳
战三捷,斩其魁一条龙、一只龙,贼遁去。
九月,会陕西总督傅宗龙于新蔡,与贼遇,大溃于孟家庄,再溃于火烧店。
部将挟文岳夜入于项城。明日奔陈州,宗龙遂覆没。事闻,文岳革职,充为事官,
戴罪自赎。乃收集散亡,率所部就巡抚高名衡防杞。贼遂破叶县,拔泌阳,乘
胜陷南阳,杀唐王,下邓州等十四城,再围开封。
明年正月,文岳驰救开封,论功复官。临颍为贼守,左良玉破而屠之,退保
郾城。自成围郾城。二月,督师丁启睿及文岳、大威救郾城。贼溃,距官军数里
而营。文岳、启睿相掎角,持十一昼夜。总督汪乔年出关,贼引去,再攻开封。
六月,诏起侯恂兵部右侍郎,总督保定、山东、河南、湖北军务,代文岳。命所
司察文岳罪状。七月朔,文岳、启睿合良玉、大威及杨德政、方国安四总兵之师,
次朱仙镇。诸军尽溃,启睿、文岳奔汝宁。贼渡河,追奔四百里,官军失亡数万。
诏褫官候勘。
九月,文岳在汝宁,夜袭贼营有功。贼既灌开封,旋败孙传庭兵,以闰十一
月悉众薄汝宁,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等毕会。文岳遣都司康世德以轻骑侦贼,
世德走还汝,将其步骑五百,夜纵火噪而奔。十三日,群贼并至,压汝宁五里而
军。监军佥事孔贞会以川兵屯城东,文岳以保兵屯城西。贼兵进攻,相持一昼夜。
川兵溃,杀伤数百。贼夺其马骡,悉众攻保兵,渐不支。佥事王世琮、知府傅汝
为、通判朱国宝缒将士入城,副将贾悌、参将冯名圣亦掖文岳、贞会登城。
明日,贼四面环攻,戴扉以阵,矢石云梯堵墙而立。城头矢炮擂石雨集,贼
死伤山积,而攻不休。一鼓百道并登,执文岳及世琮、国宝、悌、名圣于城头,
杀汝阳知县文师颐于城上。汝为闻变,赴水死。贼拥文岳等见自成,大骂,贼怒,
缚之城南三里铺,以大炮击之,洞胸糜骨而死。士民屠戮数万,焚公私廨舍殆尽。
贞会执去,不知所终。自成以文岳死忠,备礼敛之。遂拔营走确山、信阳、泌阳,
向襄阳,虏崇王由樻、崇世子、诸王妃及河南怀安诸王以行。
汝为,字于宣,江陵人。崇祯七年进士。世琮,字仲发,达州人。国宝,成
都人。师颐,全州人。皆举人。世琮尝为汝宁推官,讨土寇,流矢贯耳不为动,
时号王铁耳者也。师颐莅任甫三日。
杨文骢,字龙友,贵阳人。浙江参政师孔子。万历末,举于乡。崇祯时,官
江宁知县。御史詹兆恒劾其贪污,夺官侯讯。事未竟,福王立于南京,文骢戚马
士英当国,起兵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皆监军京口。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
南北,请筑城以资守御,从之。文骢善书,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缘以进。
其为人豪侠自喜,颇推奖名士,士亦以此附之。
明年迁兵备副使,分巡常、镇二府,监大将郑鸿逵、郑彩军。及大清兵临江,
文骢驻金山,扼大江而守。五月朔,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兼督沿海诸军。
文骢乃还驻京口,合鸿逵等兵南岸,与大清兵隔江相持。大清兵编大筏,置灯火,
夜放之中流,南岸军发炮石,以为克敌也,日奏捷。初九日,大清兵乘雾潜济,
迫岸。诸军始知,仓皇列阵甘露寺。铁骑冲之,悉溃。文骢走苏州。十三日,大
清兵破南京,百官尽降。命鸿胪丞黄家鼒往苏州安抚,文骢袭杀之,遂走处州。
时唐王已自立于福州矣。
初,唐王在镇江时,与文骢交好。至是,文骢遣使奉表称贺。鸿逵又数荐,
乃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令图南京。加其子鼎卿左都督、太子
太保。鼎卿,士英甥也。士英遣迎福王,遇王于淮安。王贫寠甚,鼎卿赒给之,
王与定布衣交,以故宠鼎卿甚。及鼎卿上谒,王以故人子遇之,奖其父子,拟以
汉朝大、小耿。然其父子以士英故,多为人诋諆。
明年,衢州告急。诚意侯刘孔昭亦驻处州,王令文骢与共援衢。七月,大清
兵至,文骢不能御,退至浦城,为追骑所获,与监纪孙临俱不降被戮。
临,字武公,桐城人,兵部侍郎晋之弟。文骢招入幕,奏为职方主事,竟与
同死。
其时起兵旁掠郡县者有吴易,字日生,吴江人。生有膂力,跅弛不羁。崇
祯末,成进士。福王时,谒史可法于扬州。可法异其才,题授职方主事,为己监
军。明年,奉檄征饷江南,未还而扬州失,已而吴江亦失。易走太湖,与同邑举
人孙兆奎,诸生沈自駉、自炳,武进吴福之等谋举兵。旬日得千余人,屯于长白
荡,出没旁近诸县,道路为梗。唐王闻之,授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
南诸军。文骢奏易斩获多,进为兵部尚书。鲁王亦授易兵部侍郎,封长兴伯。八
月,大清兵至,易遂败走。父承绪、妻沈及女皆投水死,自駉、自炳、福之亦死
焉,兆奎被获,一军尽歼。明年,易乡人周瑞复聚众长白荡,迎易入其营。八月,
事泄被获,死之。福之,钟峦子也。兆奎兵败时,虑易妻女被辱,视其死而后行,
故被获。械至江宁,死之。
杨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勤学嗜古,
有声馆阁间,与黄道周善。十年冬,皇太子将出阁,充讲官兼直经筵。延麟具疏
让道周,不许。明年二月,帝御经筵,问保举考选何者为得人。廷麟言:“保举
当严举主,如唐世济、王维章乃温体仁、王应熊所荐。今二臣皆败,而举主不问。
是连坐之法先不行于大臣,欲收保举效得乎?”帝为动色。
其冬,京师戒严。廷麟上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言:“陛下有挞伐之志,大
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嗣昌及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
国。与高起潜、方一藻倡和款议,武备顿忘,以至于此。今可忧在外者三,在内
者五。督臣卢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
宗泽殒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将士畏法,无有二心。召见
大小诸臣,咨以方略。谕象升集诸路援师,乘机赴敌,不从中制。此今日急务也。
”时嗣昌意主和议,冀纾外患,而廷麟痛诋之。嗣昌大恚,诡荐廷麟知兵。帝改
廷麟兵部职方主事,赞画象升军。象升喜,即令廷麟往真定转饷济师。无何,象
升战死贾庄。嗣昌意廷麟亦死,及闻其奉使在外,则为不怿者久之。
初,张若麒、沈迅官刑曹,谋改兵部,御史涂必泓沮之。必泓,廷麟同里也。
两人疑疏出廷麟指,因与嗣昌比而构廷麟。会廷麟报军中曲折,嗣昌拟旨责以
欺罔。事平,贬廷麟秩,调之外。黄道周狱起,词连廷麟,当逮。未至而道周已
释,言者多荐廷麟。十六年秋,复授职方主事,未赴,都城失守,廷麟恸哭,募
兵勤王。福王立,用御史祁彪佳荐,召为左庶子,辞不就。宗室朱统钅类诬劾廷
麟召健儿有不轨谋,以姜曰广为内应。王不问,而廷麟所募兵亦散。
顺治二年,南都破,江西诸郡惟赣州存。唐王手书加廷麟吏部右侍郎,刘同
升国子祭酒。同升自雩都至赣,与廷麟谋大举。乃偕巡抚李永茂集绅士于明伦堂,
劝输兵饷。九月,大兵屯泰和,副将徐必达战败,廷麟、同升乘虚复吉安、临江。
加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十月,大兵攻吉安,必达战败,赴
水死。会广东援兵至,大兵退屯峡江。已而万元吉至赣。十二月,同升卒。
三年正月,廷麟赴赣,招峒蛮张安等四营降之,号龙武新军。廷麟闻王将由
汀赴赣,将往迎王,而以元吉代守吉安。无何,吉安复失,元吉退保赣州。四月,
大兵逼城下,廷麟遣使调广西狼兵,而身往雩都趣新军张安来救。五月望,安战
梅林,再败,退保雩都。廷麟乃散其兵,以六月入赣,与元吉凭城守。未几,援
兵至,围暂解,已,复合。八月,水师战败,援师悉溃。及汀州告变,赣围已半
年,守陴者皆懈。十月四日,大兵登城。廷麟督战,久之,力不支,走西城,投
水死。同守者郭维经、彭期生辈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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