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丹阳子马钰传传奇

    中华马氏网 2009年3月14日 焦红军


  马钰(1123-1183),原名从义,字宜甫,全真教祖师王重阳,后来为其训名为马钰,号丹阳子,又称其为小字山侗。马钰祖上为京兆扶风人,为汉代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唐末五代时,关中混乱,其先祖为避战祸迁居山东宁海州(今烟台市牟平区)。
        宁海州,古山禺夷地也。春秋,齐人因其近临淄,乃逼牟子迁于牟平,遂称牟子国,又因“不居大道,其地坦夷”遂得名牟平。汉初,设东牟县,唐宋为东平郡牟平县,金大定廿二年(1182)升为州,领县二:牟平、文登。
自古以来,牟平就因“不居大道,地势平坦,北临大海,南有仙山昆嵛”而闻名。从春秋时代起,这里就流传着仙人和不死之药的种种传说。到战国时,滨海一带的方士即说这里的大海中有蓬莱、方丈、瀛州三座神山,山上的马兽都是白色的,宫殿则是用黄金、白银、珠宝、玛瑙建造的,山上有诸多异人挥翅飞来飞去,三座神山终日为云雾笼罩,凡人若想靠近,未到近前,神山已游移不定,飘渺已远,这更增加了常人的想象。战国时代的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都曾派人入海寻找神山,求取长生不老之药,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至秦始皇、汉武帝时期,狂热的寻仙求药活动达到高潮,秦始皇三次东巡,梦想求得长生不老之药,除留下种种传说与遗迹外,最终什么也未得到。但是,胶东半岛那独特的海洋性气候和一面邻陆、三面环海的地理特点,加之大海的云吞雾罩、海市蜃楼的种种传说,使得这里成为拜神成仙的“风水宝地”,宗教氛围渐至浓厚。胶东半岛远至崂山、昆嵛山,近至蓬莱、福山、牟平、荣城,终日香烟缭绕,车从不断,佛教、道教、太一教、大道教、儒教等诸多教种在这里共生共荣,蓬勃生长。至公元11世纪初,这里又成为宋金双方攻伐不断的战场。金与南宋对峙时,整个胶东半岛成为金攻伐南宋的基地,金兵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征丁、征粮,抢掠交战用的金钱与马匹,使得路有遗骨,民不聊生,盗贼肆虐,瘟疫横行。在这种情况下,朝不保夕、走投无路的中下层人民,为求精神上的慰籍和寄托,纷纷投身于各种宗教帮派的大旗下,借宗教之出世法以自慰,胶东半岛遂成为宗教的温床,这也为全真教的在此发轫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基础与空间准备。
(二)
  马家自五代迁居以来,就一直生活在宁海这片素有“南山北海”之称的仙境之乡。马钰祖上以经商起家,耕读为乐,以行善好施而闻名闾里。马钰的祖父马觉,腹有诗书,为人信义。一次去邻县贩卖丝绸,夜宿旅店时,看见一孝妇头戴白布,哭泣不止,其情凄惨,其状甚悲。围观中有知情人说:“这个妇女,命中悲苦,刚出嫁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她人虽年轻,但发誓不再谈及婚嫁,一心一意孝养公婆。近日公婆双双亡故,无钱埋葬,这位善良的孝妇意欲典身,为公婆置办棺木费。”马觉听了不禁动情,仗义之心顿起,他说:“平时在家,邻居病了,为借钱而来,我都力所能及给予资助,今天孝妇虽居与我甚远,但也堪比邻里,哪有见危不救之理?”遂慷慨解囊,拿出两捆丝绸当场送给孝妇。当孝妇想问恩公姓名之时,马觉早已离去。马觉的一言一行,被旁边的地痞看在眼里,晚上,地痞领人到客栈将马觉的丝绸抢夺一空。马觉没有告官,空手而归。其妻见马觉回来,两手空空,问其故,马觉托词说:“东西押给当铺,放贷了。”后来过了大半年,盗贼因分赃不均,有人前来向马觉告发,马觉说:“我损失钱财事小,祸及众人事大。如果我去告发,按金人律例,不知有多少乡邻会因连坐而遭殃,严重的还会处以极刑,这与我的善心相违。这里有二两银子,今天送给你,此事就算了结了吧!”来人赞声不绝,感恩谢去。
  马钰的父亲马师扬,面白沉静,秀貌挺拔,颇具乃父遗风。有一年,饥贫相继降临乡里,农人都入不敷出。有一客人途径马家办事时,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就匆匆离开。马师扬四处查找,也不见此人,就将包袱拿起,想为客人搁起来。伸手一拿,发现包袱挺沉,于是解开一看,竟然金光四溢,一称足足有二十两黄金。过了十多天,客人来了,马师扬当即拿出客人所丢之物,还给来人。交谈中得知:来人所失之金,并非他一人财物,而是山里一群采金工匠多年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此次来市集,本想偷偷换购一些谷粮等生活之物,以解山中多日断粮之苦,不想被金人税监盯上了,来人为避税监,早知马家巷马家行侠仗义,不贪私财,便装作来马家商谈生意,将金子丢弃于马家,然后空身而回,否则必有牢狱之灾。今见所丢财物完好无损,实为救了山里一干众人之性命。为感谢马家之诚,来客拿出其中十两黄金相赠,马师扬坚辞不受,婉言谢绝。
由于马家行善积德,待人至诚,所以,一番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火。至马钰出生时,马家已是良田千顷、仆随相从、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了。
(三)
  大概异人高士的出生总是与凡人有异,并关联一些不寻常的吉兆相伴左右。马钰的父亲马师扬,共育有五子,分别以“仁”、“义”、“礼”、“智”、“信”五字为名,号曰“五常马氏之坊”。从名号的取名中,大可窥见孔孟礼仪之道对马氏家族的影响。在封建王朝时代,无论朝代如何变换,诗书传家、渔樵耕读的传统,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农民孜孜一求的文化价值取向。
  马钰排行第二,名从义,字宜甫,据《道藏金莲正宗记》中所载,马钰出生时,其生母唐氏梦见麻姑仙女从昆嵛山外飘飘而来,仙指轻舒,一粒仙丹已化入唐氏腹中。不久马钰便顺利出生。其出生之时,肤色通红,如一层火焰遍布其上,家人甚异,七日方消。又见马钰小手双拳紧握,如攥宝珠玉石,掰之不开,百日乃舒。从小,马钰就有神奇惊异之处,三四岁时,口中念念有词,常诵乘瑞云驾白鹤之语,乡人引以为奇。六七岁时,家人便把马钰送到马家私塾读书,日学四书五经。及至成年,已是“身体堂堂,眉修目俊,天庭饱满,手垂过膝”的一介青年了(《金莲正宗》记载)。
  当时,昆嵛山有道士李无梦炼仙丹于昆嵛山中,整整三载,始终未成。李无梦叹曰:“有天时、地利,惜无仙人,如遇仙人降临则仙丹可成也,请仙人助我!”相隔不几日,马钰与乡里群雄贤俊同游昆嵛,于炼丹炉前嬉戏对弈,忽闻炼丹炉之内噼啪作响。李无梦打开视之,但见几十粒粉红仙丹,如夭夭桃花,开放在丹炉之内。顿时一股奇香从炉内飘出,李无梦正感奇异,忽见马钰站立在旁,姿态丰逸,飘飘欲仙。于是对马钰说:“今天仙丹炼成,全仗仙人在此际会,先生真乃大仙之才呀!”马钰忙还之以礼,口称:“哪里托仙人之福,全赖道长神功。”当时,正好有一老先生在旁。老先生姓孙名忠显,宁海州养马岛人士,以打渔为业,乃岛上大户人家,财多名广,惜无子嗣,老来得女,视若明珠,取名孙富春。正值待嫁之期,虽有不少大门显户,登门上求,无奈都不入女儿法眼,孙老先生也无可奈何。老先生今见马钰,神情飘逸,儒雅具礼,颇有好感。正有一女未嫁,遂动了托嫁之心,便让李无梦道长出做月老,成此大好姻缘。第二年,马孙两家就此结缘。随后,马钰与富春氏结婚,两人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并相继生下三子:曰廷珍、廷瑞、廷珪。俗语说:“家业旺,看子相。”自从马钰娶了富春氏生下三子后,马家经营的绸缎、银庄和粮庄,生意也变得出奇地红火,几年下来,其家业已比父辈翻了几番,占据了宁海城的半数以上,“马半州”的名号不胫而走。
  不觉间,光阴似水,一去不返,马钰已然步入中年。其下子孙绕膝,仆人成群,已是一个有二十余口人的大户富贵之家了。昔无名气的马家与临街世代为官的范家一起,俨然成为宁海州上的两大“名门望族”。自小受孔孟礼仪之道熏陶的马钰,行为礼仪中规中矩,不折不从,又因为久居宗教气氛浓厚的宁海州,从小受来自民间儒、释、道各方教派的影响,虽贵为富家子弟的马钰,几乎与斗鸡走马、打猎赌博等浪荡恶习无涉。他一方面饱读诗书,一方面又潜心向道,不仅人长得恬淡文静,而且学富五车,倜傥风流,被乡人誉为“人中君子”,因此深为乡人所推崇。金大定二年,北方战事连连,百姓苦不堪言,又逢秋天蝗虫大盛,庄稼荒芜,颗粒无收。乡里有一青年佃户名曰刘进,被逼无奈之下,顿生偷窃之心,于是越入别人门户,偷邻居耕牛,被人脏俱获,准备送官。有人报知马钰,马钰放下手中事物,当即前往。按金朝法律,如将刘进送官,不仅刘进之命休矣,而且还要牵连四邻百姓。因此刘进家人痛苦号啼,凄哭不已。马钰见此,顿生同情慈悲之心,作为乡邻,马钰与之情同手足,平时他知邻人之苦,救邻人之急,多有善行。今天看到这个场面,马钰又一次见危相救,当下拿出价值五头牛的银两,用来打点官府与被盗之户,又让刘进头顶牛皮,面对乡亲,陈述杀牛之事,以戒再犯,遂将一场危及乡邻的灾难消解于无形。因马钰之乐善好施,不让其祖、父二代,人称“马善人”,被时人传为佳话。对那些常年为马家打工,因为荒年无粮可交地租的佃户,马钰当场将欠条烧掉,并赠送佃户粮食,帮助以度荒年。马钰的所作所为,在当时宁海州也是惜无此举。
(四)
  马钰不仅性情高洁,超拨尘嚣,而且骨子里又浸透着山东人疏财仗义,“乐善行,好交游”的性格基困,加上其独特的文人秉性,因此引得四面八方的文人、雅士、僧客、乐师等三教九流、文人精英纷至沓来,交游甚广。每每月旦聚会,马钰酒酣耳热之际,往往离席而起,即席赋诗,诗书唱合之下,尽得风流,诸多人生苦恼,也随之付诸东流,因此大生快意,每醉必归,颇有诗人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的豪迈之风。
  马钰的耽于豪饮,以醉解愁,又与佛、释、道结缘,不能不说与马钰所经历的动荡时代有关。马钰出生、成长在公元12世纪(1123年),正值宋、金、辽、三国混战之时代,各种战事连年不断,加之北方民族内部的抗金斗争风起云涌,政治形势急剧变换,城头常换大王旗。当时北方中原地区在金人的铁蹄之下,作为汉人报国无门,功业无望,又饱受战火蹂躏,国破家亡,盗贼四起,人民流离失所,国恨家仇,不一言表。马钰三岁之时,即公元1126(靖宋之年),金兵攻入开封,俘虏徽宗、钦宗父子及后妃宗室,次年四月,金人将徽宗、钦宗二帝及文武大臣、后妃三千多人俘获北撤,北宋至此灭亡,使天下汉人神哀心伤。抗金名将岳飞更是留下词作《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千古绝唱。因此,靖康元年成为当时汉人心中一道难以治愈的精神伤疤。
  在金人统治的北方,幼年的马钰从小就目睹了宋金王朝的反复争战,在胶东一隅的一个相对富有、安祥的家庭环境中得以成长。而其时,远在陕西终南山下的一个富豪人家,一个14岁的少年王重阳,更是亲眼目睹了北宋王朝覆灭这令人神伤的一幕,在宋金王朝的反复征战中,度过了自己多感的青春时代,且有谁会想到,四十多年后,在同一个天空下,在历史相同的某一个阶段,王重阳与马钰两人的命运,竟会打破地域时空的千里阻隔,奇迹般地走到一起,融会到命运的同一条轨迹上去,是时也?命也?运也?
  自小,马钰就在学庙里修习儒学,儒学修养很深。二十多岁时,被宁海州当地官员所赏识,被派去管理州里粮草、物资等一应财物。结果,马钰行善好施,他明里替公家看管物资,暗里把许多财物偷偷地接济给当地的穷人,因此博得了“轻财好施”的美名。很快,他人生中这唯一的一段有过短暂仕途记录的经历便早早地结束了。虽然马钰家族中,马钰的叔伯兄弟中,有数人中过金朝进士,但马钰对仕进没有一点奢望和野心。相反,马钰却常去散落在州里、山乡的道教、佛教等一应教派的场所和宫观,进香、游历,对道人的打卦、算命等预卜之术颇感兴趣。马钰三十岁那年,曾去庙里进香,曾有一相士对马钰直言,说其寿命超不过四十九岁。自此以后,马钰便与各种道术、医家仙药和炼丹之法结缘,颇有向道之心。马钰曾在梦中,梦见仙鹤飞落在自家园圃,便在园圃中建造道馆,延请道士前来举办各种法会,举办祭祀,修心养性,居家修炼。因此,其时,马钰好道,多有善行,乡人无有不知。
  转眼间,到了1167年的中秋佳节。这一年,马钰已经45岁了,生意的操劳,战火的风霜,加之家族内部或明或暗的利益攀扯与感情纷争,都使这个人生已过大半的中年男人,如置身火院,退意萌生,时有隐姓埋名之想。但皓皓世界,朗朗乾坤,兵戈四起,生灵涂炭,哪里有一方净土可寻,哪里还有所谓的蓬莱仙境可供栖身?
  作为金族入侵下的大宋遗民,虽金可灭北宋,但宋人之信仰难灭。自祖上就迁居山东宁海的马钰,其实也何尝不是如此?在金人统治下,汉人有志不能展,有理而不可申,有话而不敢言,失去信仰与亡国亡族的深层之痛,无时不刻地在咬噬着马钰那柔弱而又敏感的心灵。这些年,眼看着金人四处交伐,抢夺中原百姓,致使生灵涂炭。但南京小朝廷,不求恢复国土,却待在杭州的温柔乡里,直把杭州作汴州。眼看着国土收复无望,失去土地、国家、身籍的流民百姓及豪客、侠士,不惜铤而走险,纷纷占山为王,聚啸为盗;在金代社会中下层苟延残喘的文人、百姓们,奋争无力,纷纷投入到太一道、佛教、儒教等各种教门下。虞集《道园学古录》记载当时这一情况时说:“昔者金有中原,豪杰奇伟之士,往往不肯婴世故,蹈乱离,辄草木衣食,或徉狂独往,各立名号,以自放于山泽之间。当是时,师友道丧,圣贤之学湮泯澌尽,惟是为道家者,多能自异于流俗,而又以去恶复善之说劝诸人,一时州里田野,各以其所近而从之。受其教戒者,风靡水流,散在郡县,皆能力耕作,治庐舍,联络表树,以相保守,久而未之变也。”
  出于社会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的差异,金朝统治者为了缓和阶级与民族矛盾,他们不得不作出改革,一方面提倡尊孔读经,一方面实行科举取士,把大批汉族士人吸收到金朝统治集团中去。但是,也有一些一心不事二主的汉族士人,在政治上,他们既不愿在皇朝作官,与金统治者为伍,在当时情势中,又不去参加抗金斗争,而是走上了谈玄论道、消极隐遁的道路,为全真教在民间的兴起提供了广阔的生存发展空间。
  作为新兴地主阶层中的一员,马钰在政治上有顺应金统治者统治的一面,但是作为南宋遗民,他在骨子里又不堪金统治者的奴役与压迫。身为一介书生,马钰报国无门,投军无望,为了抚平精神上的落寞,马钰自此走上了自我放逐、谈玄求真的人生道路。他与诗友唱和,呼朋远游,与琴师鼓琴,听道士讲经,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聚,每每开怀畅饮,逢聚必醉。这年七月十五中元节,马钰的好友,辽阳的高巨才辗转海上,不远千里,来宁海看望马钰。马钰邀范明淑、战法师等几个好友,在金代进士范怿之侄—范明淑的怡老亭相聚会饮,饮酒赋诗。喝至酒酣时,马钰随即把酒临风,赋诗一首:
抱元守一是功夫,懒汉如此一也无。
终日衔杯畅神思,醉中却有那人扶。
  诗中强烈地渗透出马钰人生精神上的虚罔、孤独与苦闷,但座中几人,又有谁知?尤其是马钰诗中末尾一句“醉中却有那人扶”,如天外神来之笔,嘎然有声,更令人莫衷一是,众皆不解其意。
(五)
  中秋节后的一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不居大道的宁海城走来了一个衣衫褴褛、头戴竹笠、风尘仆仆的老道人。这宁海城不大,靠近大海,又在大陆的最东头,一般来个稀客,不算什么,但这个老道人的出现,不仅吸引一帮跟屁虫的孩子,而且还引来州人街坊的纷纷议论。这个破烂老道除了穿着破旧,装束奇异之外,背上竟还插着一面黑色布旗,上面用白字写着:
害风人问有何凭,术法俱无怎不能。
每日作为只此是,上头吃饭下头登。
  这个老道正是全真教开派祖师王重阳。王重阳,名中孚,字允卿,后因仰慕菊花诗人陶渊明,淡泊自娱的品性和菊花不畏严寒、傲霜斗雪、清香四溢的高尚节操,又改为字知明,号重阳子。1112年(宋徽宗政和二年)腊月二十二日,生于陕西咸阳大魏村。王氏家族“家业丰厚”,“以财雄乡里”,又以儒学传家,这使王重阳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金莲正宗仙缘传》中说王重阳“美须髯,通经史,善骑射,臂力过人”不为过。少年时期的王重阳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与其他士大夫子弟一样,追求仕进,把科考取仕、建功立业、济世救人作为自己人生目标与奋斗理想。他从小习武弄文,豪言善变,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豪强之辈,满身无不充斥着一个年轻人的狂想与激情。可惜生不逢时,王重阳成长的青年时期,正遭逢中国历史上最为动乱不堪的宋、金、辽三国混战之时,陕西关中因地处关隘要地,成为当时宋、金战事最激烈的几个主战场之一。1128年(金天会六年、南宋建安三年),金朝兵分三路,大举攻宋,王重阳的家乡顷刻沦陷于异族统治之下。这一年,王重阳年仅17岁。家乡的沦陷,世间的动荡,战火的血腥,打破了他“文以治国、武以定邦”的豪志理想,为王重阳以后的“离经创道、弃家出世”埋下了际遇的种子。在腥风血雨与漂泊动荡中,王重阳度过了战火纷纷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
  1130年,金人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在黄河与淮河之间建立了一个与南宋之间的缓冲地带,将刘豫推上了傀儡皇帝的宝座,建立了刘齐政权,辖山东、河北、陕西等地。刘豫伪齐统治,为稳定政权,在所辖之地重开科举取仕之路,这使王重阳又重新看到了一分人生的希望。年轻气盛的王重阳,过五关,斩六将,参加了当地的科举考试,在考试中一路名列前茅。但在会试时因不肯逢迎考官,言语冒犯而落榜,这无疑使王重阳遭受人生中一次最沉重的打击,王重阳以文仕进的愿望就这样落空了。
  1137年(金天会十五年),金统治者废除刘豫伪齐政权,王重阳的家乡又回到金人的管理之下。为了笼络汉人知识分子,金统治者重开武举,正当人生盛年,精健体魄的王重阳应试金廷武举,遂中甲科。处于社会大动荡浪潮中的王重阳,又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将自己改名德威,字世雄,以示雄心壮志,希望以习武而救天下,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但金统治者对汉人向怀戒防之心,不可能对汉人委以重任。王重阳虽中武举,但久久得不到任用。在焦躁和等待中,一顶甘河酒监的帽子终于落到王重阳的头上。一个素有安国定邦之志,腹有诗书之能的枭雄之士,经过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一朝成名,没成想,换来的却是一顶在乡村走街串巷,收取酒税的不成品的小官,这不由打破了王重阳的人生幻梦。
  从仕进到失落,从失落到希望,从希望再到梦想的破灭,一次次地打击之后,王重阳变得愤世嫉俗,并在世俗中沉沦了。以前,从不嗜酒的王重阳,如今见酒如命,浑浑噩噩起来。有如一只在大海中迷航的小舟,王重阳变得随波逐流,不再过问世事,终日以酒为乐,与酒为伍,仅有的一点财产,也很快被挥霍一空。在亲戚、朋友眼里,王重阳再也不是那个心存友爱、壮志满怀的年轻贤俊王重阳了,他的放荡不羁、行为乖张,引来的是亲朋好友的叹息与厌恶,而王重阳自己却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还每每以宠居士自。,常常酒后,嘴里高歌一语:“昔日宠居士,如今王害风。”自此以后,人们都称他为“害风”。“害风”“风害”在陕西关中方言里,有“害群之马”的贬义,王重阳不以为然,作诗吟句中,也直接把“王害风”当成自己名字的代名词了。
  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王重阳的耽于杯中之物,行为不同于常理,也与他排遣内心的纷乱与参透生命的无常有关。王重阳生活在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三国混战的宋金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人的生命轻如芦苇,贱如草芥,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好端端的生命便会被战争无情地夺去了。由此及彼,从社会的动荡,王重阳反思自身。他在《悟真歌》中说:“余当九岁方省事,祖父享年八十二。二十三上荣华日,伯父享年七十七。三十三上觉婪耽,慈父享年七十三。古今百岁七旬少,观此递减怎当甘。”王重阳从他的祖父、伯父、父亲寿命的依次递减中,不仅感悟到了生命的无常,更体验到了一种流淌在家族命运中的死亡律,依此推理,王重阳寿命或许会更短。由“观此递减怎当甘”一句诗来看,王重阳当然深会其中的句意,这也是他出家修道,求取长生的根源所在。
  离王重阳家乡不远有一个叫甘河镇的地方,此地背靠终南山,一年四季被烟雾笼罩,被群山环抱,状若盆地,有洞天福地之誉。镇旁,清醇甘冽的甘河水从小镇身旁流过,村民取其河水酿酒,以酒冽味甘,酒质醇厚,而名重四方。王重阳平日总是随身携带一个酒囊,常来此买酒吃酒,以浇心中块垒。路人见了和他要酒吃,王重阳总是倾其所有,毫不吝惜。1159年的仲夏时节,年已四十有八,被乡人称为害风的王重阳身背酒囊,和往常一样又来到甘河镇,在一酒坊外,临近河边的地方,喝酒吃肉。喝至半巡,囊中之酒已然无多。王重阳不由内心落寞,抬头向酒坊喊了一句:“酒家,再拿酒来!”不期然,身边已多了两个身披毡衣、头发蓬乱、相貌奇怪的山野之人。他们正看着王重阳低头喝酒已有多时。其中一位道:“害风,你能把酒给我点喝吗?”王重阳当即把不多的剩酒递给来人,那人拿酒便喝,喝完之后,他把酒囊还给王重阳,让到甘河中取水来喝。王重阳看到披头散发的二位老者,凛凛中透出高古出尘之气,不似俗世中人,内心感到一股震颤,自觉有缘,便放下手中的一切,亲自到河边取水来喝,不想河水却变成了美酒。两人微微颌首说:“此子可教矣。”于是授他内丹修炼秘诀。次年,王重阳路过醴泉县,再遇道者,仙人在醴泉县又授予王重阳五篇秘文,嘱他日后可到东方收徒,并有“遇海则留,遇马则兴”之语,这就是全真教史上的王重阳“两次遇仙”的传说,。得此两次仙遇,王重阳自感道心非凡,自此,出家修道的决心已定。
  1161年(金大定元年),这一年,王重阳在经历了人生二十多年的自我放逐与沉浮飘荡之后,于五十岁时,他休掉自己的发妻,将女儿送与姻家寄养,弃家出走,出家修道了。正所谓“人心不死,道心不活”。王重阳出家后,由咸阳大魏村来到临近的南时村,他找了村外一个偏僻空旷的地方,挖了一个仅容一人居住的洞穴,作为修心养性之所,并取名为“活死人墓”,自挂牌位,名写“王害风之灵位”。又在洞穴四角各种海棠树一株,取有朝一日将四方教风于一统之意。从弃家离世,到结穴修真,一个生于俗世的王重阳已死,重阳子王害风诞生了。王重阳自赋诗云:
  活死人兮王吉乖,水云别是一般谐,道名唤作重阳子,谑号称为没地埋,来者路,不忘怀,称赞须是挂灵牌。
  在寒冷潮湿、暗无天日的活死人墓中,苦修了两年多,王重阳感到内丹修炼已小有所成,便又由活死人墓迁到终南山的刘蒋村。在这里,他修建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小茅庵,结下了和德谨、李灵阳两位道友,与其共同修炼,在茅庵打坐参玄,结伴修行。
  1167年(金大定七年)四月二十六日,王重阳突然心生一念,想起了仙人当年的“速去东海擒马”之语,豁然醒转之下,王重阳做出惊人之举,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茅庵。望着转眼化为灰烬的茅庵,王重阳仿佛与自己的过去作别,他且舞且歌,赋诗一首《望蓬莱﹒烧了茅庵作》,并说:“三年之后,必有人来修。”
  火烧茅庵断归路,真性不与常人同。是故才有王重阳的东行之举,而他此番从终南山脚下,一路东行,正是为开创全真教派,东海擒“马”而来。
(六)
  但见王重阳不去高官大宅求取施舍,卜卦化缘,一根竹棍,却引着他直往宁海城东南的偏僻处,被后人誉为“宁海十景”之一的——“范园春晓”中的范园而来。
  “范园”位于宁海城的东南面,出宁海城南门,东行一里多地即到,为金代进士范怿之侄范明淑家的后花园。在当时宁海城高门显赫的两大家族中,唯一能与马家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范家了。范家与马家世代同好,而且上下几代均有姻亲,因此马范两家亲如一家,在宁海城是无人不晓。马钰常常与范怿、范怿之侄范明淑、和尚竺律禅师等人来此雅集,在范园赏花、饮酒、做诗、下棋、讲道、阐玄,鼓琴相娱,在兵荒马乱的时代,这里不亚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这范园后花园与其它大族显贵的花园相比,有一非常显贵特别之处,就是范园的花草、树木总是比城内别处的花木,春消息来得早半个月。当别处的花草刚有绿意,这里已是柳暗花明,鸟语花香,春光明媚的一片了。加之,花园里奇花异石,古柏掩映,又建有怡老亭、甜水井等胜迹,更使范园平添了奇异与神奇之处。“范园里出仙人”、“范园有仙气,所以人家范家出大官”,种种传说,在不大的宁海城已是不传之秘了。事实上,范园地处昆嵛山北麓腹地,北边高有三丈的城墙阻挡,东、南两面又有形若馒头状的两山相隔,范园形似一个地理上的“小盆地”,避风、向阳,加之降水丰沛,自然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地理小气候,因此这里的春天比别处的春天来得早,自然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见王重阳进得园来,他奇异的装扮,不凡的仪表,马上引得正在饮酒而欢的马钰的注意。园主范明淑见之,拱手相问:“请问老道长从何而来?”不邀而至的王重阳回答:“不远千里,从终南山特来扶那酒醉之人。”老道人的一句话,让常把自己以仙人自诩的马钰,起了一惊,马钰屈指一算,今天正是七月十八。七月十五那天,他在此园亭下说过“醉中人扶”之语,莫非真的上达天听,引得仙人下凡了?座中有人看老道远来,米水未进,忙拿刚摘下的甜瓜与之相食。王重阳当即接过,捧瓜先从蒂而食,王重阳此举更令座中人惊异了,一般人吃瓜都是从甜处下口,而这老道却从瓜中最苦的瓜蒂而食,不仅不以此为苦,相反,食之却如逢甘饴,津津有味。
  座中的战法师好奇地问他:“吃瓜为什么从瓜蒂去吃呢?”但见老道答到:“苦尽甘来。”马钰听闻此言,心里又是一惊,“此老道即使非是仙人,也是上得天意的非凡老道”,又问道:“什么是道?”王重阳不急不缓,随口而答:“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时。”王重阳话音未落,座中最小的范明淑,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鼓掌叫好道:“这短短两句诗,十个字,不是天上神仙,谁能说的出来呢?”
  再看马钰,早已是心潮起伏,玄思涌动了。马钰想到自己年近半百,一心向道多年,无奈不得其门径而入。就这样华发早生,虚掷光阴,一任大好时光在自己身边悄然流逝,空留长叹。而今王重阳从陕西关中不远千里来东海传道,马钰祖上便从陕西扶风迁居而来,因此,虽非故交,也算是亲邻,马钰一是待客心热,二是话机投缘,可谓亲上加亲,便邀请王重阳来自己府上小住几日。到得家来,两人相谈甚欢,如遇至亲故交,一夜未眠。第二日,马钰拿出自己写的《罗汉颂》一十六首,给王重阳一看。《罗汉颂》是马钰多年求道、问道的心得,苦于久居乡下,不觅知音,马钰一向束之高阁,秘不示人。今见王重阳,便已倾心矣。这王重阳也非一般之人,好生了得。元人刘志玄所撰《金莲正宗仙源像传》中写王重阳“气豪言辩,通经史,勇骑射”。曾在当地的科举考试中,名列三甲,但终因不肯逢迎考官而落榜,遂致使功名无望,只能空怀惆怅,郁郁不乐。他从社会的动荡无常而反思自身,亦感到自身的无常、人生的短促和苦痛。在他五十二岁时,他毅然黜妻摒子,孑身一人,出家求道。今一见马钰诗稿,如逢知己,立刻取来纸笔,当场和之,诗句对仗工整,如出天成,这更令马钰佩服之至。
  就这样,朝夕相伴,与王重阳十几天接触下来,王重阳的诙谐机智,一颦一笑,让马钰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意拜师之心顿起。马钰家中南园有一处荒地,一日,马钰梦见南园之中有一仙鹤从地中涌起。早上起来,马钰将夜之所梦,告诉了王重阳,王重阳与马钰携手来到南园,当即指出马钰夜梦之处,与马钰夜梦准确无误,真是巧合天意。于是,不出几日,一座精巧别致的道庵便落成了,王重阳题名“全真”,意为“屏蔽一切人世间的杂念,一心向道,求取真性,保全性命,全真而仙之意”。
王重阳看马钰有位列仙班之风,又早有出家求道之想,而且文章道德,出类拔萃,可谓一才难求,是创教求真不可获得的人选,便力劝马钰,离家出道,随之西游。但马钰因累累家事所牵,不能简单地下决心入道,一时放心不下,思想摇摆不定。是时,马钰虽对王重阳师礼有加,但并没有跟从王重阳离家修道的意思,因为马钰毕竟是宁海富绅,家财万贯,贤妻仆从,儿孙满堂,号称“马半州”,让他猛然抛弃这红尘中的一切,出家修道,也非一般人所能为。
  王重阳看破了这点,此时便显出非为一般道人的点化神功来教化马钰。这年阴历十月初,王重阳让马钰把庵门锁住,独自一人坐环于庵内。时值初冬,风雪交加,庵内除了一枕、一席、一笔墨、纸砚和布衣草鞋外,别无它物。屋外数九寒天,奇冻无比,但庵内王重阳却如沐春风,行神冲畅,来此观看的人都说:“王重阳真是仙人呢,这么冷的天,竟寒意全无,唯有仙人才有这样寒谷回春的神力呀!”之后,王重阳又每日分赠马钰夫妇以芋头、梨和栗子,百日间,共计十次,合计赠梨五十五个。因为“芋同遇、梨同离、梨芋通离分”之义,“五十五,是天地奇偶之数”,王重阳这个方法主要是告诉马钰:人生的一切皆有定数。人老必有离世之日,财多必有散尽之时,不如早离苦海,早入玄门,以合定数。并且每分送一次,必附上诗词赠送马钰,马钰同时也和以诗词酬答,彼此唱和。两人如此诗词往来,就有三十多首,其诗词内容皆以性命道德为意,叹人生如电光石火,如白驹过隙,不思制身,妄贪名利,若一入异境,则痛悔难追,常以此而深切劝勉,冀一悟而起脱尘世。但马钰道心不固,瞻前顾后,犹豫难决。王重阳乃叹之曰:“下手迟也。”为了达到警示马钰夫妇的目的,王重阳又在环墙内自画一骷髅画,赠给马钰夫妇,并赋诗一首云:
堪叹人人忧里愁,
我今须画一骷髅。
生前只会贪家业,
不到如斯不肯休。
  为了引得马钰早日入道,王重阳将马钰招至环堵,诲之曰:“子知学道之要乎?要在于远离乡而已。远离乡则无所系;无所系,则心不乱;心不乱,则欲不生。无欲欲之是无为也,无为为之是清净也。”但马钰始终下不了离家求道的决心。一天晚上,马钰夜梦,梦见自己站立于自家庭院的中庭,手拿一细瓷碗自言自语说:“你的命,就和这手中的瓷碗一样,一朝落地,你之命将休矣!”话还未说完,手中之碗,便已失手落地,摔得粉碎,马钰于睡梦中哭着醒来。第二天,王重阳一见马钰,当头便说:“你昨晚惊梦一场,总算有了省悟。”
  梦于马钰脑海之梦,王重阳是如何得知?这更使马钰心生敬佩,慨叹不已,平添了一分人生际遇的奇幻色彩。经过王重阳分梨十化,百日坐环与托梦显异,以天堂、地狱等幻境警示和劝诱,转过年,即金大定八年(1168)二月,马钰经过一番彻悟之后,把家产分于廷珍、廷瑞等儿孙,又写离书与富春氏,毅然决然,离家求道。王重阳特为他训名钰,字玄宝,号丹阳子,并赐小字山侗(山里娃子之意)。钰本为五彩之意,王重阳又赐字玄宝,宝中有宝,可见王重阳对马钰的赏识与厚爱有加。
七)
  有经言:世上枉铺千载事,英雄回首即神仙。在王重阳种种灵异的点化下,1168年(金大定八年)二月初八日,马钰正式拜王重阳为师,出家修道了。为了感谢师恩,马钰特意把头发分成三个“抓”,因为王重阳名吉吉,来山东后,又加了一个吉字,为三吉,马钰之所以为此,含顶戴师名,不忘师恩之意,同时,也是表示自己出家求道,誓死不还之志。
  收取“马半州”为徒,是王重阳自陕东进的关键一步,自此,王重阳在宁海及三邻五乡名声大震。三教九流,达官显贵,每日前往宁海“全真庵”求道者络绎不绝。
  宁海来了个老道,收下了“马半州”为徒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消息传至人烟罕至的昆嵛山,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听到这个惊人的喜讯后,简单打点行装,便火速下山,直往宁海城奔来。这个人便是丘处机,一个日后将全真教推至全盛的一代宗师级人物。当丘处机走进全真庵,在马钰的引见下,一眼看到在宝坛上打坐的王重阳时,这个从小就失去双亲的孤儿,不觉浑身一震,一股热流自心经丹田处猛然迸发,如同万顷东海,日跃海面,波光烁金之刹那,丘处机顿觉眼前一亮,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条崎岖艰险却又宽阔笔直的金光大道。丘处机眼含热泪,叫了声“师傅”,王重阳不愧为一代宗师,从喊声中,他望了望眼前这个骨相清奇,根基极好的青年,一眼便知:此人天生是一块未经雕琢、洁白无暇的璞玉,只可惜年纪太轻,且聪明外露,根基未厚,假以时日,稍加雕琢,必成大器。王重阳有意让这个年轻人经历点磨难,吃点苦头,以长其见识,磨其心志。便说:“你学不了道,太年轻了,回去吧。”但丘处机不为言语所动,一心向师求道,情急之下便让马钰为之帮忙。马钰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便让他留下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打杂。一个月以后,王重阳终于点头收下了他来胶东后的第二个弟子,为他取名处机,字通密,号长春子,并作诗云:
细密金鳞戏碧流,能寻香饵会吞钩。
被余缓缓收轮线,拽入蓬莱永自由。
  尔后,王重阳又收下了宁海当地谭处端、莱州武官的刘处玄二人为弟子,马、谭、丘、刘弟子至此全部会齐,全真教渐成雏形。
  弟子多了,传道施教又成了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因为弟子中,每个人的出身经历,受教育程度等各不相同,要指导起来非常困难,一段时间下来收效不大。再加上每天慕名前来拜访的各界教众都不少,应酬起来非常麻烦。这使王重阳决定离开红尘闹市,选择深山大林僻静处修行。离宁海城不足四十里的昆嵛山,自然成了王重阳的不二之选。
  昆嵛山峰峦叠胜,森罗其布,山势盘亘曲折,山脉延东西走向绵延百里,史书上称之为“仙山之祖”,向有胶东屋脊之称。山里古木参天,奇花异树,飞禽走兽,朝夕与共。一年四季,景致不穷,山光水色,好似人间另外一个世界。
  北宋时期,女道士王守缘在昆嵛山北峰修建“麻姑观”,塑像奉祀于其中。因为麻姑是东晋人葛洪所著《神仙传》中所说的一位女神,被视为“长寿、聪明、圣洁”的象征,所以倍受方圆百里群众的崇拜,并渐渐达到高峰。这也是昆嵛山和宁海城最早的宗教崇拜发源地,丘处机曾在此修道,马钰出家前也多次来此访道寻友。于此,王重阳遂决定带领众弟子,一路往昆嵛山迤逦而来。在修炼之地的选择上,王重阳在《立教十五论》中第一论中论及:凡出家者,先需投庵。庵者舍也,一身依倚。身有依倚,心渐得安,气神和畅,入真道矣。在第五论中,王重阳又做了深入的阐述:茅庵草舍,须要遮形;露宿野眠,触犯日月。苟或雕梁峻宇,亦非上士之作为;大殿高堂,岂是道人活计?王重阳认为:修炼场所只要简单、实用即可,不须铺排浪费,这就为全真教初期的走向社会,并被金朝社会广大民众所接受,打下了平易、坚实的理论基础。
  一到昆嵛山,王重阳登高望远,看到昆嵛山西北方,阳光灿烂,一派喜气、祥和景象,便直往昆嵛山西北而去。这里古树参天,林壑优美,碧流淙淙,人迹少至,野鹿飞鸟生活其间,有如人间仙境,为昆嵛山景致绝佳处。王重阳选择西北岩半山腰一平坦处,挖石拓地,凿石为屋,不几日,就建成一个半人高、两米深的洞口。洞口凿成后,每遇清晨,一笼白烟,便缓缓从洞内飘出,颇为奇瑰。细观之,洞口上方隐隐约约透出“烟霞”二字,王重阳遂以“烟霞洞”冠之。洞开凿好后,王重阳与马钰在洞内合衣而卧,抵足而眠,谈道论玄;丘处机在离洞不远处,一大岩石下,简单搭盖一下,做为练功之场;谭处端、刘处玄在烟霞洞下半腰,选一小山洞住之。王重阳就此每天给四位弟子讲道练功,饿了就下山化点粮食,采些野菜野果化饥,渴了就于半山腰“丹井”处饮点山泉水。但昆嵛山下本来住户就不多,这么多人上山,但靠化缘也撑不了多少工夫。王重阳有意修炼马钰的心志,便让马钰下山到四十里外的宁海城去化缘。马钰因刚出道,曾许愿不还乡里,其实内心还有攀缘心、嗔痴心在,死活也不肯下山,王重阳抡起手中的竹杖,往马钰身上便打,山洞本来就小,马钰如何也躲闪不过,被师傅打了半日,全身一片青紫,重处如鱼眼般伤口不下七八处。马钰不由心生悔恨:“这般修道有什么意思,不如我还回我的马家巷过我的逍遥生活。”丘处机与马钰居之不远,便劝马钰道:“风物长宜放眼量,修道求真重在坚持!师傅这是在考验你呢!”马钰一听言之有理,拿过师傅的铁罐,将头发扎成一髻,用丹药将两腮涂红了,一步一晃地下山化缘了。马钰曾对弟子描述初次回乡化缘的心路历程,他说:“刚回乡化缘,心里百般放不下,不是怕碰上自己的儿女,就是怕碰上亲家。有次,实在累得不行,想到姻亲范明淑家中坐一坐,不曾想又碰到明淑的父母高堂在厅中就坐,脸上真是羞愧得不行。”
  毅然抛弃万贯家财,如弃蔽履,这对一向过着锦衣玉食、仆从相随,酒肉生活的马钰来说,不异于一场刮骨吸髓般的考验。有一次,马钰下乡化缘,实在忍不住了,将化缘时邻人送他的美酒偷偷一喝而光,酩酊大醉。结果半夜头痛得如刀砍斧劈,正当死去活来之际,王重阳远在昆嵛山,遣人送诗一首给马钰,上写:
道成尚吃酒,岂惜千年寿。
访饮若依前,不过四十九。
  马钰接诗顿惊,他在乡下吃酒,触犯教规,吃了苦头,若不是有忤逆神志,师傅在距此几十里之遥如何得知,便急忙回山,让师傅救之。在马钰的一再立誓下,王重阳妙手回春,几粒丹药和符水服下后,马钰病好如初。王重阳对马钰说:“事不过三。凡人学道,须断酒色、财气、攀缘、爱念、忧愁、思虑。如今后不依此,便是灵丹,性命亦不能了。”此事让马钰再次深信不疑,向道之心弥而愈坚。事后,马钰口赋一诗,与师傅和之:
誓戒槽浆酒,玉液增灵寿。
凡圣两俱忘,得得真九九。
  经此一劫,自此,马钰之心已超凡出世,勇猛精进,九牛牵之亦不回头了。王重阳见马钰回头,赋诗云:
掷下金钩恰一年,方吞香饵任纶牵。
玉京山上为鹏化,随我扶摇入洞天。
  四月,乡人周伯通,应宁海数百道众请求几次前来,邀王重阳师徒下山,并愿以老宅十间捐之,作为宣教讲经的道堂所用。王重阳欣然应允,以“金莲”名之,在宁海成立了“金莲会”,并以此为契机,以众弟子为助手,在胶东半岛拉开了弘扬宣传全真教的历史大幕。
(八)
  道教,起源于东汉末期,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宗教。追求长生不死、羽化成仙是道教的一个古老传统。早期道教所追求的成仙实际上是长生不老,是一种肉体的成仙。至晋代神仙家葛洪那里,得到进一步发展,葛洪在他所著的《神仙传》中列举了大量的事迹,以证明神仙的真实存在。在葛洪看来,成仙的途径,无非是有内修与外修两种。内修主要是通过对自身内在的精神与血气进行调养以达到长生的方式,以修炼、结丹、行气、房中等为手段,这种方法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后被内丹学派所继承,成为内丹学重要的理论依据;外修就是通过道家所炼就的各种灵丹妙药,采撷奇花异草之植物果实而获长生而仙的方法。
  在葛洪看来,在所有的成仙方法中,最好的方法是服食金丹,这种方法迅捷有效,退而次之的是守一行气的内修方法,最后才是服食各种植物类根茎、果实等药物。但服食植物根果的方法,只能延年益寿,不能成仙。
  因此,道教虽然派别众多,但仍脱不开丹鼎、符箓两大派系。至唐代,内丹派形成,他们托名“八仙”中的钟离权、吕洞宾之名,来宣传“肉体成仙”的思想,渐为唐以后历代帝王所接受。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后如丹鼎、符箓等派系,逐渐丢弃了老庄清净无为的思想理念,大力提倡“肉体不死,羽飞成仙”的虚幻迷信思想,道观越造越大,塑像越建越多,道士成群结队,出外云游,他们不须劳作,还要为百姓所供养,黎民百姓深受其害,道教愈来愈走向其本质的反面。尤其是北宋因尊崇道士林灵素为国师而终至亡国,更给江河日下的道教敲响了一记警钟。
  生于公元12世纪初年的王重阳,历经宋金之乱,他熟读儒教、四书五经等文化典籍,后又涉释、道两家,对儒、释、道三教的优劣、短长,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如佛教的出家修行,不尽孝道,往往成为儒家攻击的口实,所以王重阳在以后的创教中吸收了儒家的忠孝思想,在全真教教规中规定:要忠于君主,犯国法者遣出。弟子中如有老母在堂,可先尽孝,后出家。全真教中的王处一,道号玉阳子,因为母亲年龄较大,王重阳没有让他侍侯在身边,而是让他在尽孝后,在家乡附近铁槎山出家修炼的。
  王重阳从浩如烟海的儒、释、道三家典籍中选出《孝经》、《般若心经》和《道德经》,作为全真教徒必读的经典。他要求弟子们不仅要熟读道家的《道德经》,还要读佛家的《般若心经》和儒家的《孝经》,从而形成了全真教“三教合一”的显著特征:即把以孔子为代表的儒教、以老子为代表的道教和外来的佛教熔于一炉,因而创造出既不同张道陵的“正一道”,又不同于儒、道、释等不相兼容或有排斥的新道派。全真教打出了以“太上为祖,释迦为宗,夫子为科牌”的新道教主义大旗,它虽从中国最古老的道教之树下发源,但他始终强调“三教同源”、“三教平等”,而不独尊道教,这种在思想、宗教领域首创的平等兼容的思想,也正是老子《道德经》中“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思想的充分体现。虽然自有唐以来,儒、道、释三教合一的思想已初露端倪,但象王重阳这样公开大胆、大张旗鼓地提出“三教合一”的主张,并蔚为气候的,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他提出的“三教合一”的构思与创举,开宋金宗教思潮之先河,有着顺应时势及生产力发展的先进成分。它一经提出,便如一道破空的思想利剑,在中华文明的文化上空发出极为灿烂绚丽的闪光。
  为此,王重阳赋诗曰:
儒门释户道相同,三教从来一祖风。
悟彻便令知出入,晓明应许觉宽宏。
精神气候谁能比,日月星辰自可同。
达理识文清净得,晴空上面观虚空。
  在《金关玉锁诀》中,王重阳对此又加以阐述:“三教者,不离其道也,喻曰,似一根树生三枝也。”王重阳又有诗说:“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搜来作一家。义理显时何有异,妙玄通后更无加。”大弟子马钰、丘处机等更是紧随其后,大力传播并力行三教合一的思想,这已是该传的后话了。但“三教合一”思想的提出,却由此奠定了全真教重要的立教基础。
  全真教创派的第二个重要思想是:全真而仙。“全真”顾名思义就是“全取本真”。全真教正是以证真成仙为目的的。追求长生不老,羽化成仙是中国社会一个最古老的传统,全真教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传统道教主张的成仙,是一种肉体的飞升,这种主张肉体成仙的思想,不仅虚幻,而且很容易走极端,成为一种思想鸦片。王重阳对“肉体成仙”的思想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在王重阳看来,人要长生不死,想凭借肉体而得到生命的飞升和延续,这简直是太愚蠢了。人的肉体就如现实世界中的万事万物一样,有生必有死,无论人们如何修炼,都不可能获得肉体的长存,而能够延续万古长存的,只能是精神。因此,王重阳说:“今之人欲永不死而离凡世者,大愚而不达道理也。”王重阳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把传统的人之真性与肉体不分,而真正分离开来,他认为,“性为真,身是假”,“灵是真,肉身是假”。
  但人怎样才能做到不死与长生呢?王重阳说:“人只要真性不乱,万缘不挂,无去无来,即可视为长生。”全真的成仙不是指肉体的不死,而是指精神的超越与皈依。这种“全真而仙”的思想,把人生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由虚幻、深不可测的极乐世界引向回归心灵,返朴归真的大道境地。
  三是明心见性,功行双全。明心见性,亦即内丹修炼。王重阳把道教内丹的修炼与济世苍生、悬壶救人的入世理念结合起来,主张把真功与真行统一起来,提倡功行双全。他说:“真功真行,真性昭著。”王重阳所说的真功真行:真功,即全真道性命双修的内练诀;真行:即全真道所提倡的济世救人,积累功德的道德垂范。王重阳所提倡的功行双全,不仅包括个人的真清真净、抱元守一、存神固气等真功方面的修炼,而且要把这种修炼所带来的功夫、效果和影响,传播到民间最底层大众中去,去济贫拨苦、救死扶伤、劝人行善、传道度人等。王重阳不仅力行实践,他的七个弟子,像马钰、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等都以自己的亲身实践与功德,证明了功行双全是可以达到的。全真教思想的开创与传播,对在宋金时期,历经兵戈马乱、秩序失衡的社会中苟且偷生的芸芸众生来说,起到了灵魂安抚、精神飞升、秩序引领等方面积极的社会作用,一经传播,如星星之火,即有传遍大江南北之势。
(九)
  全真教以其通俗易懂的道教理念,以济世拨苦、救渡苍生为功用的真行效果,吸引了宁海当地王处一、郝大通的纷纷加盟。在马钰、丘处机、王玉阳等众弟子纷纷加盟的带动拓展下,很快,在金人统治的胶东地区产生了明显的拥泵效应。这不啻是茫茫暗夜中升起的一点灯火,让在生死贫苦线上挣扎的社会民众看到了一线希望。不仅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纷纷加入,而且处于社会中流在金人统治下做事的达官、富绅、举人、乡贡,也表示出好感与赞同之意,或明或暗地为全真教的传播加以呼应。这一效果,是与王重阳选取远离喧哗、民风淳朴的宁海为创教根据地,又千方百计吸收达人士子中,有着良好品行与儒士风范的宁海富绅马钰的加入分不开的。正如当时宁海州学正范怿(字寿卿,金代进士,殿试及第),在为马钰与王重阳诗词唱合集《重阳教化集》前言中所说的那样:“所居之茅,马、范二街相对。与余世为姻家,有朱陈之好。幼同嬉戏,长同讲习。在郡庠数十年间,花时月夕把酒论文,未常不相从为乐也。”这也说明,王重阳之所以能在宁海州驻足、创教并传播,是与马钰在当地良好的社交气候与人品效应所分不开的。这是任何一个创教者所离不开的必要条件。
  是年八月,王重阳率众弟子在宁海开坛成立了“三教金莲会”,继而在文登成立了“三教七宝会”,在福山设立了“三教三光会”,在蓬莱建立了“三教玉华会”,在莱州设立了“三教平等会”。这五会皆由社会民众、民间信徒组成,他们并不出家,而是采取在家修行,集中活动、学习为管理方式,会设会首,实行民众自主、平等管理,活动经费采取大户功德捐助或个人自愿捐助进行,为全真教推行于民间创立了良好的条件。这些会的名称如“金莲”、“玉华”、“七宝”等,则是道家内丹修炼的一些基本名词术语,寓意着王重阳创立全真教的指导目标与思想精华。
  金大定九年(1169)五月,在宁海金莲堂,王重阳又收下了全真七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即马钰之妻孙富春。马钰夫妇拜王重阳为师后,王重阳将马钰的字宜甫,改为“丹阳”,将“富春”改为“不二”,号“清净散人”,是为永无二心之意。当拜师行礼完毕,道众散去,王重阳将马钰、孙不二两位弟子召至跟前,对其二人教诲说:“成仙修真之道,必有一番脱胎换骨,易筋洗髓的经历。当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为凡圣交替,生命逆变,神气升华之际,唯有置生死于度外,勇猛精进,方能修成大道。这是你们二人今后修道能否成功的关键。”又云:“修道与世道不同。世道以身福口福为享,修道则以炼心炼性为真,世道以名利恩爱为重,修道则以名利恩爱为轻。人生在世,万般皆假,唯有性命是真。但举世之人都认假为真,将性命二字置之度外,恩爱牵挂,生死不顾,百感忧心,万事劳形,千方百计昼夜奔忙,损人利己,贪得无厌,碌碌一生,无有休歇,乃至精神耗散,气血衰败,一朝大病着身卧床不起,万劫不复,方有悔悟,惜为时已晚矣。而我全真之道,全其本真,下化众生,外修阴德而济世,内炼真功而修己,你们二人今后当慎记之……”是夜,马钰二人听到东方既白,方才散去。
  “遇海则留,遇马则兴”,王重阳“两次遇仙”,师傅曾留下此语,至此,七位弟子也全部在宁海会齐。这样在全真七子中,除丘处机与刘处玄外,马钰、谭处端、郝大通、王处一、孙不二五子皆是东牟宁海人(今烟台市牟平区人),七占其五,这也可以看出,宁海道教氛围之浓厚和马钰在人格和行为上,超乎寻常的感召力与影响力。
  闻知富春氏出家修真,早已心静如水、不着一情、逍遥物外的马钰,随手写下了炼丹砂赠清净散人孙不二的诗句:
  你是何人。我是何人。与伊家、元本无辛。都缘媒妁,遂结婚姻。便落痴崖,贪财产,只愁贫。你也迷尘。我也迷尘。管家缘、火里烧身。牵伊情意,役我心神。幸遇风仙,分头去,各修真。
  在富春氏出家后,马钰在师傅的几篇灵文指导下,本着“清静无为”的修真宗旨,修炼性功和命功更勤了,几乎达到夜以继日的地步。在山里茅庵坐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长达半个多月。坐环是全真教特有的一种修行方式,俗称“闭关”,就像佛教的“打七”一样,是一种集中一段时间加紧修炼,提高性功和命功的修炼方式。这种方法,被马钰继承并在实践中加以发挥运用。王重阳看到马钰的命功性功修炼进境如此神速,如釜中拨火,时不指点一二。一日,马钰又来到山腰半坡的茅庵坐环,如是几天过去了,功力不仅没有见长,而且经脉气血似有停滞沉闷之感,马钰心想:“我与命功修习无缘矣。”他微睁双眼,但见眼前黑云阵阵,雷声隆隆,山风呼呼,草叶纷飞,空气中燥热得能冒出火来。俗话说“秋季里有个小阳天”,时下正是昆嵛山的初秋时节。秋夜漫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地上下没了星月,混混沌沌,暗如墨汁。忽然,一阵滚雷自西向东,延昆嵛山梁,如巨轮般滚过,山林复静寂如初,一切鸟虫皆没了声音。正迟疑间,豆大的雨点似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地面上潜伏蛰聚了半个多月的暑气,如释重负般地,凝聚成一股股白烟,翻腾撕扯在一起,尔后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马钰看到眼前天地交泰,奇异变化一景,不禁心神激荡,正是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之际,神示之下,马钰恍然顿悟。他虽全身端坐如前,但仍左右晃动不止,一句经言在耳边缓缓响起: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嗟夫,天地者,非外指覆载之天地也。盖指身中之天地也。人之膈上为天,膈下为地。若天气降,地脉通,上下冲和,精气自固矣。天道如此,返观自身,人体亦然。先前马钰还觉上身气血郁结,运行停滞,倾刻间,上下交融,全身通泰,一股热流,经身体任督二脉,缓缓而行,所经之处,但觉四肢百骸,无不通透,有若鹤唳秋空,月照寒潭,马钰但觉一身倚依,空无所空,照无所照,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灵参苗,至道之极,朗照无碍,一颗心丹砰然而结,马钰已达小任仙之境矣。庵外,重阳师合掌鼓之,曰:丹阳已得道矣。
  从1167年七月到1169(金大定九年)九月两年间,王重阳挥杖东行,已屡有斩获,眼看着六子在大师兄马钰的带领下,感情契合、练功甚勤,胶东全真道众已达万人之多,山东局面已初步打开。此时王重阳预感到上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十年前,他曾在甘河遇仙,两位仙者曾给他留下这样的诗句:
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一灵真性诚搜括。
  一想到此,王重阳更心生了率众徒重返家乡,传教兴业,济渡众生的念头,让全真道在教派众多的陕西扎根、开花、结果。考虑到胶东众道还需要全真弟子进一步引领,王重阳便留下了王处一、郝大通与孙不二留守山东,自己带领马钰、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四大弟子,踏上了回陕西传教的道路。
  在回陕的归途中,王重阳与众弟子,一路行走,一路传道,潍坊、昌邑、青岛等地,都留下了王重阳兴教传道的足迹。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十月间,王重阳与马钰他们到达南京(今开封,金时改开封为南京),寓于磁器王寓所中。王重阳预感到自己病情加重,便加速对马钰四子的传功与修炼。一日,王重阳令人买来新鲜的鲤鱼和羊肉,将之混合一起煮熟,存放起来一个多月,等鱼肉腐败之后,令四个弟子服食。命令下至第三天,众弟子面面相觑,皆不服食。唯马钰显示出大师兄宽宏大量之风,一人带头服食,吃完了腐败的鱼,又吃死去的羊。因为鱼生于水,在道家看来,象征阴性之物,而羊肉性燥,属阳,今番,祖师王重阳将鱼肉、羊肉各二斤,混合煮熟,令众弟子食之,有着让元神与元气相结,使之阴阳交合,加速对众弟子的炼丹、结丹之意。或许是因机缘未到,王重阳虽不分昼夜地狂骂捶楚,众弟子皆不解,只有马钰唯师命为从。王重阳看了非常满意,他对马钰说:“终有一天,你自会领悟。”马钰忙叩谢恩师说:“老师的教诲,丹阳无可报答。”王重阳手捋重髯,微微颌首说:“只要你坚持修行,就是报答。”经年后,马钰在关中庵内闭环,忽然想起祖师在开封对他的严厉痛教,不由体会到重阳祖师的拳拳之心,皆是教他放弃人我、乞化度真的玄妙之教。之后,他又让马钰每天服食甘之如饴的蜜枣,以此磨砺马钰,让马钰“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王重阳睹之,心情大快,终于放下耽搁已久的心事,云:“马钰可托付大事亦!”延至正月初四日,正是当地“家家挂灯,年味正浓”之时,王重阳叫弟子四人来至榻前,他目光如水,从四个弟子的脸上缓缓流过,一言一顿地对弟子们说:“我将奔赴与师真的约会了。”接着缓缓吟诗留颂:
地肺重阳子,呼为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做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人同。
  四弟子伏地而跪,哭声一片。马钰边哭边向老师立誓:一是将至老师故居刘蒋村守孝三年,二是继承全真教道业,教化十方百姓,三是将有关老师言行的《全真集》广为印行。看着马钰等众弟子,王重阳放心不下,忽然复睁双眼,将马钰招至跟前,说:“你们之中,丹阳已得道,长真已知道,今后丹阳领着长春学,长真则管长生。”复又吟诗云:
一侄二子一山侗,连予五个一心雄。
六明齐伴天边月,七爽俱邀海上风。
真妙里头拈密妙,晴空上面蹑晴空。
东西南北皆圆转,到此方知处处通。
  吟罢,头枕手臂,向东而逝,终年五十八岁。
  王重阳逝前说此一番话,并作如此安排,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马钰是个饱学之士,雍容大度,颇有长者之风,一切事情可放心托付,全真教放之他手,最起码可以延续全真火种。而丘处机,虽机灵聪慧,但根器未厚,尚待时日,一旦长成,前途不可限量,弘道大业可全交由他。刘处玄年轻好动,由待人老成的谭处端管教,自然能加速成材。慧眼识人,度之有方,这不能不归之重阳祖师识人虑事之严谨细密。
(十)
  马钰身为大师兄,其身上最可贵的素质是稳健持重,不骄不躁。对人对事宽宏大量,既不矫揉造作,亦表现得无喜无忧,无一点尘俗气。王重阳去世后,马钰即显示出他那非一般思虑见识的长者之风。他遇事不慌,沉着镇定地安排师傅后事。因为正处在年节的一片喜庆之中,师傅家乡又远在千里之外,这时要雇车找人,运回故土安葬,几不可能。加之他们几个乍来初到,手上又无足够的银资盘付,要将师傅运回家乡,也不是一时情急之事。作为大师兄,马钰作出暂不安葬的决定。经过一番商议后,他们将师傅灵柩暂时托放在开封信徒孟宗献的后花园中。然后,以马钰为首的四人赶赴关中祖师老家,一是传讯,二是为修复祖庵。遵照师嘱,他们先去终南山太平宫,在那里拜会了师叔和德谨、李灵阳两位道长,随后,又联系上在终南山出家修行的王重阳的早年弟子刘通微、严处常,向二人告知师傅仙逝的消息。
  随后,马钰、丘处机、谭处端、刘处玄、刘通微、史处厚等人一起奔赴刘蒋村,在那里一边修真、传道,一边化缘,做修复祖庵的准备。
  刘蒋村地处偏僻,为了及早将老师归葬,马钰与丘处机等人,先后几次赴豪华大都会长安化缘,奔高门,赴大户,马钰以其不同凡人的见识,与他们诗词唱和、交相往来,震撼了长安的士人、学子。士人学子们纷纷慷慨解囊相助,大户也对马钰重金相赠,用千辛万苦化缘得来的钱,马钰率众师兄,修复了全真祖庭,并于第二年,往南京(今开封)搬取风仙的灵柩。
  为此,马钰特赋诗一首,以做纪念:
  马风乾。有微言。一别风仙恰二年。思心似倒悬。去无缘,缺盘缠。乞化长安自肯钱。成人在众贤。
  事毕,马钰兑付当年所立誓言,偕众弟子为师傅守丧三年。
  因为,王重阳逝前曾有遗诗云:“一侄二子一山侗,连予五个一心雄。”从诗中可以看出,丘处机与刘处玄年最少,二人皆是1147年出生,与王重阳年岁相差甚远,王重阳将他们视其父子关系看待,称为“二子”,顺时合情;谭处端原名谭玉,也是山东宁海人,从小就精通诗文,以善写草书和隶书闻名乡里。有一次因喝酒醉卧雪中,得了风痹之症,多方求药都医治不好,后王重阳东行宁海,谭处端慕名前往,登门求医,王重阳略施医术,治好了其风痹之症。谭处端感念之下,拜王重阳为师,并随侍左右。从年龄上讲,他与马钰虽出生同年,但从缘分、际遇、交谊以及与王重阳的师从关系上看,谭处端与大弟子马钰不能堪比,王重阳视其为侄也在情理之中;而唯独对比自己年少十一岁的马钰,王重阳呵护有加,处处高看一眼。应该说,马钰拜师在先,王重阳收徒在后,二者是以师徒关系相论的,但是在现实情况中,王重阳没有打着师道尊严去以师压人、以尊欺小,而是因材施教,以情感人,把马钰当作自己的亲弟兄一样看待,这不仅可以看出,王重阳在教育方法上的高超,而且也显示出王重阳眼光高迈与宅心仁厚。“连予五个一心雄”,更是将这种超越师徒关系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可以看出,王重阳不论师徒名份之别,将自己与马、谭、丘、刘四个弟子放在同一地位上,显露出王重阳不畏艰难、共创全真教业的壮志雄心,这不仅没有丝毫贬损王重阳的师尊地位,而且显示出作为一代宗师的超人眼光与博大胸怀。
  虽然王重阳没有指定接班人,但从他去世前授予马钰五篇秘诀,并说“你们之性命皆在钰之手中矣”可以看出,王重阳与马钰是师生情谊深厚。作为亲如兄长般的感情,王重阳对马钰可谓了解甚多,他深知:以马钰的操守见识、为人与品行,他自是不肯接受王重阳的衣钵,对众师弟加以训示,并以掌门人自居的。一是马钰对王重阳言行甚恭,执师徒之礼,从无二样;二是马钰对众师弟感情温和真挚,平时也从未以大师兄指指点点,有丝毫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之举。因此,王重阳在逝前,也从未点破,在他看来一切随马钰造化而已。
  王重阳也确实没有看错。尽管马钰年长于其他三子,但以马钰的宅心与德行,他也从未有凌驾于其他师弟之上的私心。尽管有师弟与道众,对马钰以师尊称之,但马钰一心一意弘扬师道,但开风气不为师,每次都将手一挥,轻意地予之否决了。这从马钰《示众师兄》一诗中可以看出:
  未至丹阳,怎敢为师。对同流,说破些儿。长生妙处,似有施为。聚五彩云,五行气,五方圭。酉鸡升东,卯兔生西。是木金、间隔之时。净中意会,清里心知。愿早清心,早净意,早行持。
  不仅是掌门人不做,连师叔一称,马钰也坚辞不受。从他的诗中,可见端倪:
  休要呼师叔,相看若弟兄。炼心云补玉京城。何必谒公卿。因抚心琴益寿,谓饮刀圭戒酒。瑶台上面放琼花,同步去烟霞。
  此时的马钰,已心明如镜,冰清如水,天人合一,已达化境。
  “无欲欲之是无为,无为为之是清净。”亦儒亦文,已参道多年的马钰不仅深谙老庄之道,而且出道入佛,丝丝入理,可谓轻车熟驾,三教门下转轮来。在马钰看来,修道之要,要在炼心,倘能制心于一处,目视其色不著于色,耳听其声非闻于声,声色不能入,则自足于内而无求于外,自定于内,而无动于心,心定则神定,心死则神活。一志无私,至死不退,向教而忘,休生妄想。师祖云“任从天断”是也。想昔年重阳恩师于终南仙境修炼,自掘山洞名曰“活死人墓”,就是要让自己的心性,回到本初,能够认识到:只有死去,才能活来;只有大死,才能大活;只有死定,才能定活;只有大死死定了,才能大活活定下来。一想到师傅,想到师傅的遗言,马钰便倍觉将全真火种保存延续的重任,不能从己手流失,而唯有以身垂范,与众师弟加速命功与性功的锻炼,早日修得道成,才能有朝一日将全真发扬光大,以谢恩师。为了苦炼心志,马钰在祖师庵的环墙内,立下重誓:誓死赤脚,夏不向水,冬不向火,冬夏披一布单衣,潜心修炼,以头陀式的苦修苦行,求取全真,其修行度真更是超乎常人想象。曾有人问追随马钰多年的曹姓、莱姓两弟子:“师傅在陕西时,如何学道?”两弟子回答说:“师傅从冬到夏,一袭粗布单衣,每天只食一钵稀粥,再无他求。隆冬季节,庵内无火,师傅就用冷水擦身,但见师傅神清气和,无一点寒意着身之感,达十年之久,不是有元神在身,恐难长久矣!”
  如斯三年,马钰坐守祖庵,传道于环堵,矢志求真,神冲日月。光阴荏苒,不觉与众师弟守丧期满。
  1174年(金大定十四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正是月朗星稀,月上中天之时,师兄四人,围坐在一起,在离终南山不远的秦渡镇真武庙前各述心语。马钰曰“斗贫”。身为大师兄,他带头对自己的人性弱点做出批评。马钰从小出身富贵,锦衣玉食,如今,一切陡然全抛,肉身毕竟还贪恋物欲在,所以马钰为了斗贫,始终赤脚而行,夏不向水,冬不向火,坚决与头脑里的贪恋作斗争;谭处端性格急燥,猛如烈火,坚决要“斗是”,表示今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刘处玄是少年富家子,心易为外境所动,今后成长过程中,关键是要意志愈坚,矢志不移,所言要“斗志”;丘处机自小就是孤儿,性格孤僻,爱独处,喜居山,所以丘处机要“斗闲”,表示以后“不能以自己独闲闲”而忘记宏真大道,显示出自己最终要融入社会、弘扬全真的不凡理想。
  次日,师兄弟四人各自打理背包,相继别去。丘处机西去陕西石番溪,选了一个山水谧静之地,苦心修炼;谭处端与刘处玄则去了红粉烟花之地洛阳,混迹于烟花柳巷中,以毒攻毒,各斗其弱;马钰作为大师兄,为人老成,心思缜密,他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性择地修行,而是亲自手书“祖庭心死”四字,悬于大厅之上,以明其心志。自此,则坐镇于祖庭,潜心修炼于环墙之内。马钰此举一是为方便全真七子之间的相互联系,加强指导,二是有以祖庭为根据地,弘扬师道,继续巩固全真教业之意。
  在这一点是,马钰虽是事实上的掌门人,但他从未以掌门人自尊自显,发号施令。身为大师兄和重阳祖师的心传弟子,危难之时,马钰不仅没有退缩,而是义不容辞,挺身而出。这种甘愿舍小为大,牺牲个人私欲和利益,舍己为全真的精神,显示出了马钰可贵的道德向度与高尚节操。这从中也可归结于山东人自古以来就具有的“忠孝节义、中庸宽恕、严于律己、恪尽职守”的性格传统与操守,并与胶东所处的独特地域文化的熏陶与影响是分不开的。
(十一)
  马钰虽身居环堵,却以苦修苦行之名广播于外。他头扎三髻,终年赤脚,冬不向火,夏不向水,一钵食、一瓢饮,苦不改其志,乐不动其衷,吸引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在战争与饥荒频仍的苦水里浸泡的社会最底层百姓民众。在广大百姓看来,生活本身已经很苦了,但世上却有像马钰这样的甘愿抛弃身家富贵,过着比百姓还苦上加苦的修行生活的一种人,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毅志和精神境界呢?马钰的苦修苦作,不啻是一盏亮于暗夜的明灯,给在金朝统治下前途漫漫,迷惘于不知处的北方民众以精神慰籍,感召着、激励着底层民众艰难地前行。很快,马钰的身边就聚集起300多名全真道众,打开了全真教在陕西终南无人呼应、死气沉沉的局面。而当年,王重阳在华山遇仙得道后,前后历经四年的奔波与传道,只是结下了和德谨与李灵阳两位同道,不仅局面没有打开,而且还倍受乡人讥讽与嘲笑,故有王重阳烧茅庵东行收徒之举。今番,马钰继承王重阳的心志与传统,在先师家乡广为传播全真道业,终有所成,这该是对重阳祖师的最好的报答吧!
  居于环墙的日子,在一般人看来,寂寞、清冷无比,但马钰精神炯炯,志气高昂,写下住环墙的自感诗,先后不下十几首,其中有:
冬虽无火抱元阳,夏绝清泉饮玉浆。
蜡烛不烧明性烛,沉香无用点心香。
三年赤脚三年愿,一志青霄一志长。
守服山侗环堵内,无恩相报害风王。
  情真真,意切切。其中“蜡烛不烧明性烛,沉香无用点心香”,更是意蕴深厚、对仗工整的妙语好句,堪称绝对。
  马钰性里喜静,喜居无事之境,处无色之界。常常于出环之余,独自一人,执杖而行,四出云游,于陇中的山野泉林之中,阐玄悟道,既可点化众生,度化道众,又可觅得道机与真趣,有时长达月余而不思归。这一日,马钰又吟诗徐行于陇中的山川大野之中。转过山道,只听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马钰弃杖而奔,跑过十几丈远,赶过去看到:远处,两头野狼正低头呜嚎,两双眼透出惨人的绿光,近前,一对血肉模糊青年男女正躺在草丛中呻吟不止,而他们身旁,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丢在草丛中,似天然无事一般,吸吮着手指,嫣然而笑。马钰挥杖赶走野狼,俯身抱起这个粉嘟嘟、似睡莲般笑盈盈的婴儿,猛回身,半空中一只鹰隼,发出了几声无奈的嘎嘎尖叫,扑闪着一人多长的翅膀,抖翅飞去。马钰抱着婴儿,走到受伤的夫妇面前,看到他们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有生命之虞,便简单包扎一下,让他们回家。夫妇二人在马钰面前扑倒便跪,说:“今天遇到神仙了,有神灵保佑,才使孩子躲过这场大灾大难。”面对眼前的变故,马钰微然一笑,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呢?他不过是全真的一名普通道众而已,只是夫妇二人乃世俗中人,他们不懂野狼不伤婴儿,饥鹰不搏婴儿之道。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正是因为婴儿无心——无心的妙用之道。
  人之所以不能成道,都是由于有心的缘故,有心即有我,有我即有人,稍有人我之见,便两眼障目,利欲熏心,神头鬼面,私欲纷纷。因此,人真正要修道,唯有将人我山放倒,速将羊肠路离开,万缘不挂,回归自性,此是正途。而初生婴儿无识无知,酒色财气不着,恩爱牵绊不染,富贵贫穷不晓,所以水火兵戈不知,正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一切从无中生有,无为而为,才保有天机,延存生命。眼前这活生生的一幕,不啻给马钰上了生动的一课,他的大名不仅被青年夫妇传遍了终南,而且马钰主张的清静无为的修真宗旨,更为时人所接受,如磁石般地吸引了众多的道众,汇聚到全真门下。
  住环墙,更是为了让全真教业走出环墙。马钰经过一番仔细考虑后认为:要振兴全真教业,不能受终南之束缚,而应该到政治、经济、文化交流更为炽盛的长安去,去结交金朝政府中的各类官员,在长安名流、文人、士绅中,宣传全真道业,这也是全真教今后能否在陕西扎根、开花、结果的政治基础。事实证明,马钰眼光长远,识见深慧,一到长安,他那儒雅的相貌,赤脚而行的仙姿,娓娓道来的口才,不凡的吟诗作文才能,便轰动了长安的官场和民间。仅长安一地的信徒,就达100多人,其中包括很多高官显贵。甚至远至陕西陇州(宝鸡)、坊州(黄陵)和延安、洛阳、开封、山西、甘肃等地的人也纷纷前来学道。马钰在陕西传道的壮举,也传到了马钰的家乡。在马钰的家乡山东宁海州,也有很多道众、青年,仰慕马钰在陕西之大名,千里迢迢,奔赴终南山下,跟随马钰学道。对乡人的到来,马钰没有繁文缛节,虚让以迎。为避免因乡人来到,勾起情缘,马钰写下了《闻乡人来到,以词聊代家书》的诗句,以此锤炼表白自己不与凡人同的心志。在诗中,他这样写道:
斩钉截铁不思家,永绝狐疑永弃家。
足履白云寻羽客,杖挑明月访仙家。
乡中园馆非吾宅,物外蓬瀛是我家。
自在逍遥无宿虑,何须重话旧时家。
  当乡人学道要返回家乡,马钰又念念不忘昔日宁海的全真教友,赋诗相赠,以诗劝化:
  劝乡人,当醒悟。浮利浮名,不坚不固。妻男是、走骨行尸,自身是臭腐。早回头,报真趣。学取马风,乐然归去。向物外,耕种心田,做神仙伴侣。
  家乡四弟运甫常与二哥书信往来,因四弟性情不定,在家乡常与人喝酒斗殴,马钰对他也非常关切,常常写诗劝化,在马钰的点化下,运甫慢慢走上了正道。
  马钰在陕西宏道期间,四弟寄来家书,与马钰商量让父母二老合棺归葬之事。在当地,父母百年之后,因为离世有先有后,儿女有为父母合葬的习俗,从中亦可以看出子孙孝道,福祚绵长。看了四弟寄来家书,端坐于环堵之内的马钰随手将家书掷作一旁,运气提笔以词作答:
  在生已是为来错,死后形骸丑恶。合避三光寥廓。埋了休拾掇。子孙办孝如媒妁。迁葬分明嬉谑。并骨共同棺椁。显露贪欢乐。
  此时的马钰从1168年自胶东宁海州来陕,已经十多年了,一颗凡心早已修炼得纤尘不起,波澜不惊了。因此,识见便显得不与人同,内中更有一骑绝尘,坦荡无比,莹光透彻,身寄皓宇之意了。
1173年(金大定13年),王重阳七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孙不二,闻知重阳祖师仙逝于南京(今开封),马、谭、丘、刘四子已将重阳祖师归葬于祖庵时,孙不二不禁悲从中来,她想起先前为让她得道度真,重阳祖师不厌其烦地对她十梨分化,又多方教度。谁知等她悟道未久,教诲未深,便与重阳祖师阴阳永隔。想到这里,孙不二遂下决心,立誓去陕西祖庭祭拜先师,以苦行奉报恩师的在天之灵。但作为一个女流之辈,单身一人,出门在外,无人奉陪在侧,又值兵荒马乱之际,如何成行?当时孙不二正届知天命之年,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白皙的皮肤、胖瘦适中的身材,都使她在同龄人中显得风姿犹存,“幻化色身为假”,重阳祖师四大假之言,言犹在耳。孙不二狠下心志,烧起一锅热油,以水沥之,然后将面容覆于油锅之上,油水不容,顿时,孙不二的脸上已百孔千疮,油泡尽起,孙不二将自己彻底毁容了。之后,她穿云度月,卧雪眠霜,独自一人逶迤西行,一边乞化,一边修习命功,于1175年春天,抵到长安,于长安道众赵蓬莱宅室中与马钰相见。对孙不二的毁容之举,马钰已是见怪不怪,心静如水了。他对孙不二以师兄之情,为之详细参解命功、性理,以及全真妙旨,两人相见不到半日,便分别离去。
  而后,孙不二远去刘蒋村,致祭了重阳先师的祖庭。因马钰在陕西传道,为了不相打扰,遂向东而去。游至洛阳,当地人已闻孙不二毁容出家之事,纷纷前来,让她接引,于是,孙不二停下云脚,居洛阳凤仙姑洞,修真度人,接引女道众甚多,开创了全真教中的“清净派”。一段良缘,自此成空,但夫妻二人双双求真成仙,却由此酝成一段千古佳话。
十二)
  马钰一边坐镇祖庭,弘道渡生,又时时不忘云游修行在外的其他师弟们。师傅的临终嘱托,马钰如言犹在耳,一刻不敢忘怀。对丘处机这个比自己年小将近二十岁的小师弟,马钰对他百般呵护,恩爱有加。丘处机从小未受学,但他勤奋聪慧,悟性非常高,是一个不可多得继承全真的好苗子。马钰深知四真当中,他和谭处端年龄已大,全真教如有兴旺之日,重担都放在小师弟丘处机一个人的肩上了。也为此,马钰一边让丘处机在自己的身边学道,一边安排丘处机学习经史子集,向他传授读书心得,打好他的文化根底。丘处机在马钰的带动下,不负众望,进步神速,三年守丧期满,丘处机已出落得道风仙骨,一表人才,而且诗书学问,大有长进,作诗应对,也清新脱俗,意境深远。这让马钰非常欣喜,对丘处机更是处处高看一眼。
  真武庙前一别,丘处机远去石番溪,潜心修炼。马钰常写诗指导,对师弟饱含牵挂之情。金大定十八年(1178),马钰在终南山刘蒋村坐环期满,离开终南山,到陇中(宝鸡)传教。马钰在此前早已写信,告知丘处机。而丘处机在石番溪修炼这几年,经历了多次生死考验,道业渐进,道心更坚,内丹功夫已有了很大的长进,但在修炼的过程中,也常为“客尘”、“空境”等所迷惑,急需有人指点迷津。当马钰来到陇州,丘处机当即从石番溪赶往陇州,与师兄相会,并向马钰请教以解迷津。在陇州,马钰与丘处机一同游历了陇州山水名胜龙门山,丘处机性喜山居,一到龙门,便被龙门幽雅清净、与世隔绝的风景所吸引。与龙门相比,石番溪距人群较近,时有道友、士人到丘处机修炼处拜访,这使丘处机练功时常被打断,影响了清修。马钰深悉师弟此时修炼性功命功犹如千仞高山,还缺最后的一锨土。只要选择一个好的练功环境,功成指日可待。为此,他极力推荐丘处机迁居龙门修炼,之后,丘处机迁往龙门,一呆就是七年,也就是在龙门这七年,丘处机最终悟道,得以道业大成。
  对其它全真同门师弟,马钰也不分亲疏、远近,常写诗相赠,一诗一言,牵挂于心,无不尽显掌门师兄之宽阔温暖、度人至上的博大襟怀。
  一年冬天,马钰化缘时,曾得一深山猎户赠送的三件鹿衣。马钰经年一布披身,如今鹿衣在手,心里却想着其它的几个云游在外的同门师弟,于是托道众将鹿衣给三个师弟寄去,并附诗一首:
  长真兄,刘丘弟。长生长春,法亲同辈。显懒衣,体挂鹿皮、本师教怎地。弟云包、兄丫髻。早悟三觉,一通明义。我愿心、普化群迷,拯内容出世。
  这年冬天,当他听说同乡谭处端在洛阳乞化时,被人一拳打落了牙齿,而谭处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乱不惊,将断牙和唾吞掉,以“人唾在面,任其自干”的不凡道心,震惊了洛阳城。马钰着实为同乡道兄谭处端的进步而高兴,称赞谭处端是“一拳消尽平生业”,连夜赋诗一首与谭处端:
清中悟彻祥中瑞,堪做风仙端的裔。广收白云与黄芽,锻炼神丹烹鼎沸。灵童营养如琼腻,通晓玄玄真仔细。明知天上两三年,暗换人间千万岁。
  除此,他还时常与在山东传道,孤傲独标、与人不相往来的玉阳子—王处一,超越个人成见,写诗相赠,互致问候。在马钰的带动下,全真教形成了互动友谊、教学相长的良好门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有“玄门十解无”之称的曹真、雷大通、来灵玉、李大乘、赵九渊、柳开悟等人,他们皆是出身富贵、腹有诗书的大户子弟,皆因马钰之感召,顿然抛弃一切,出家修道,求取全真的。就是全真七子门下的各自的弟子,马钰也能率先打破门户师尊之见,形成了一人转益多师、互相交流、不拘成见、为我所用的风气,从而使全真教人才辈出,门风大盛。这也是全真教能在多元文化相混杂的金元时期,能够击水中流、引领社会风尚的一个重要因素。
  赵道坚(1163—1221),名九古,号虚静子,南阳新野人。年少好道,不远千里而来,拜马钰为师。马钰考虑到自己精力已大不如以前,又与赵九古年龄相差甚远,而丘处机一人独居龙门山,生活不便,如果派自己弟子做帮手,会对丘处机修道有更多帮助。于是,他便修书一封,让赵九古、毕知常两兄弟赴龙门投师。丘处机因为隐居多年,从未开门收徒,得悉是马钰大师兄弟子,便欣然收他们为徒,并以此为契机,开创了全真教的龙门派。后,丘处机于1219年,应成吉思汗之邀,奔赴阿富汗大雪山,经三年而返,赵九古便为丘处机之随身大弟子,后不幸于西行途中羽化,随葬于蒙古大草原上。
  马钰的其他弟子,如于通清、于秀道、尹志平、李冲道、乔长春等人,也都是先投马钰,后又转益于丘处机门下,成为中兴全真教的一只重要力量。
  马钰开创了不拘师门、转益名师的风气之后,全真七子都能不分彼此,尽心指点。如郝大通弟子王志谨,后又投丘处机门下,此后融各家之长,创立著名的盘山派,所传弟子大多知名于世,再传弟子孙履道曾作全真教一代掌教;马钰弟子于通清,后随丘处机东归,主持栖霞太虚观,金廷赐给紫衣;马钰弟子于善庆,后投师丘处机,改名于志道,不仅自己闻名金元之际,所传弟子李道谦成为全真教的“太史”,再传弟子也曾为全真教一代掌教。再如组织编撰《道藏》的宋德方,原为刘处玄的弟子,后又受王处一指点,在王处一处获得道士籍,最后投入丘处机门下。
  马钰的由是努力,从而奠定了全真教日后兴旺发达、领一时之风的基础。
  随着全真教的发展,全真道下门徒益众,必须有一套“度之有方、教之有益、行之有效”的教规与之相随。马钰在王重阳过去制定的教规基础上,依托当时的朝政局势,制定了一套较为完整的教规——《丹阳真人十劝》:一不得犯国法;二凡见教门人必须先作礼;三断除酒色财气,是非人我;四屏除忧愁攀缘爱念等念头;五不能奸诈骗人、伪装好人、受人供养;六要能忍辱不平,万物无私;七要慎言慎语、节饮食、弃荣华;八必须以乞化为生;九修行居庵不过三间,结伴修行不过三人,要互相扶持;十要清净无为,养气精神。
  在全真修炼上,马钰在继承了先师王重阳思想的基础上,主张“以清净无为、逍遥自在、不染不著”为修真宗旨,开创了全真教中的“遇仙派”,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修真特色,并附之以唱词、诗歌文章等形式,来宣传全真教义。仅后人收录其诗作便达一千余首,吸引了众多的社会底层道众加入,其道众之多,受教范围之广,作诗数量之大,在全真七子中可以说是高蹈独标。
(十三)
  金大定21年(1181),马钰于长安庵中打坐,忽启双目,对弟子门人来灵玉说:“衣服破旧脏污了,用陕西关中的话怎么说?”来灵玉说:“名叫拆洗。”马钰又说:“山东全真教门多年积弊益深,我当回去重整教门,为振兴全真出点力。”
  马钰言后不久,金政府看到其治下各种民间宗教组织和宗教势力,如野草般疯长,金朝廷怕汉人利用宗教组织抗金反金,遂于1181年下诏禁止道士游方,遣发道人归还本乡。盛名在外的马钰首先接到政府的遣返官文,正在龙门隐居修行的丘处机也被列在遣返回乡之列。接到官文,丘处机急忙赶到终南祖庵,与马钰商量对策。针对当时的形势,马钰与丘处机认为:两人不可同时出关,如果同时出关,那么全真教就会群龙无首,多年来在陕西开创的成果,便会付之东流。由于马钰在当地的名头大,且由来已久,在当地诸多教派中,为众目所视,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留下几不可能,马钰只能有出关一举。而丘处机多年来一直隐居山中修炼,只与个别官府的人来往,因此尚有回旋的余地。
经过一番周旋,在当地道众的一致保举和长安政府官员的保荐下,丘处机最终得以暂留终南,以隐应世。
  遂马钰出关。陕西道众闻之,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皆列队两旁,依依不舍,含泪相送。一路行来,马钰所到一处,全真道众无不欢喜非常,迎送不绝于道,邀请马钰讲经的百姓,不可胜数。等马钰与随行的姚玹、曹真、来灵玉、刘真一、苏铉、柳开悟等十三个弟子行到济南府,大半年已经过去了。济南当地有一个叫韩淘的大员外,以陶渊明自比,久慕马钰其名,今听说马钰归乡,大半年前就已做好准备,邀马钰去其名曰“安乐园”的内府讲经,并请求马钰能指点迷津,留下真言一二,作为日后参道所用。时年已五十有八的马钰,早已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了。他积多年从道的经验心得,写下了自己参悟了一生的道家至理,曰:
  夫道以无心为体,以忘言为用,柔弱为本,清净为基。节饮食,绝思虑,静坐以调息,安寝以养气。心不驰则性定,形不劳则精全,神不持则丹结。然后灭情于虚,宁神于极,不出户庭而妙道得矣。
   马钰斯言,众人闻之,如得神启,道将纷传,视为至宝。
  马钰回乡,正如其对门人来灵玉所说:“欲重整东方教门。”先前,王重阳祖师在胶东开创全真道门时,曾先后创立五会,应者如云,十几年过去了,全真七子当中,有六人在陕西、河南、洛阳等地传道,山东只有玉阳子王处一一人,在铁槎山上,独立苦撑。虽有慕名乡人前往陕西求道者甚多,但还是因全真教力量有限,原先设立的全真教五会,因种种原因,不是凋弊就是名存实亡。因此,马钰一归胶东,就直赴文登“三教七宝会”而去。在七宝会堂,全真道众正开凿丹井,凿之月余,已有九尺之深,还不见水。马钰师至,口占一诗:“穿凿须加二尺深,甘泉自有应清吟。”道众按马钰诗意继续开凿,又凿之一尺八寸,泉水猛地涌出,众人欢呼雀跃。针对如此机缘,马钰洞察良因,若有所思,他对随行弟子说:“今天当会有非常之喜!”随后,在七宝会庵,讲真度人,并舞之蹈之,不可名状。过了不久,听得空中传来仙鹤声,只见东南天空,一朵祥云之上,孙仙姑端立其上,仙童玉女,拥护前后,忽然一阵狂风刮过,空中传来孙仙姑的声音:“我先去蓬莱仙岛等你。”声音过后,一切幻化如常。顷刻有门人弟子向马钰来报:“清净散人孙仙姑已于月前此日羽化成仙矣。”
  1183年4月,马钰又马不停蹄,行化演道,祈雨、行醮,奔波于莱州、福山、蓬莱、牟平、文登五会之间。凡马钰所行到之处,焚香行醮,祈雨即应,并伴有海市、祥云等瑞兆现象出现,时人引以为奇异,深为马钰的真功与真行所折服。在文登和蓬莱,一些渔夫纷纷在海边焚烧渔网,以戒杀生。芝阳回光庵一个名叫马从仕的乡绅富豪,为马钰道行所感,拿出乡人所欠千余斤欠粮凭条当场烧毁,以积累功德。回光庵坐落在黄县(今烟台龙口市)西高村。马钰特作题为《赠黄县西高村回光庵主马从仕》的七言绝句:
舍财积富富如山,难免轮回去复还。
唯有身心清表里,绝无生杀脱循环。
  在马钰亲身示范、功行双运的带动下,胶东大地四处洋溢着浓厚的道教气息。全真教很快名声重振,道众不下几千人。6月,玉阳子王处一下山来宁海,亲自拜会大师兄马钰。其时王处一因深功累积,名声益隆,远至昌邑、潍坊等地的金朝士大夫以及朝野贵族之流,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今番下山拜访马钰,在王处一来说是不多见的,二人相见,马钰深为玉阳师弟的修为有如此进境而高兴,两人彻夜长谈,并留宿于宁海“金莲堂”。
  是年秋天,昆嵛山全真庵前的几株青松,忽然由青变白。马钰闻之,自语说:“松之白,是为我乎?”马钰仰观天际,见重阳祖师端坐白龟,现于白云之上。马钰对弟子说:“我不久将要和祖师相会了。”
  忽一日,马钰步出环堵,对随行的王颐中、曹瑱、刘真一等二、三弟子说:“夫道,但务清静无为,逍遥自在,不染不著。此十二字,若能咬嚼得破,便做个彻底道人,但信老人言行之自当有益,必不误而诸年少。”众弟子闻听此言,知当为钰师发自肺腑之言,平生悟彻全真之理,删繁就简,已简之不能再简,真人真言,不染凡尘,一性直入,字字珠玑。
  1183年12月,马钰预感自己来日无多,特回宁海祭拜祖坟与父母坟墓,并到宁海城北之三教堂,与宁海州学正范怿、和尚烛律师等故友旧交,焚香宴坐。席间,忽有鹿州王道士携古琴不约而至,乃席地演奏琴曲《广陵散》,顿时琴音四荡,余音绕梁,正当满屋人为这天籁之音如痴如醉之时,马钰似有所感,提笔沾墨,已一气呵成一首长诗曰:《琴操.归山操》:
能无为兮无不为,能无知兮无不知。
知此道兮谁不为,为此道兮谁复知。
风萧萧兮木叶飞,声嗷嗷兮雁南归。
嗟人世兮日月摧,老欲死兮犹贪痴。
嗟人世兮魂欲飞,伤人世兮心欲摧。
难可了兮人间非,指青山兮当早归。
青山夜兮明月飞,青山晓兮明月归。
饥餐霞兮渴饮溪,与世隔兮人无知。
无乎知兮无乎为,此心灭兮那复疑。
天庭忽有双叶飞,登三宫兮游紫微。
  众人读之如闻天阙,其仙风诗韵,深入肌理,妙不可言,众人知之,盖马钰已有归真之意也。
  是年12月22日,马钰端坐寂化于莱阳游仙宫。逝前,写诗留颂曰:
  长年六十一,在世无人识。烈雷吼一声,浩浩随风逸。
参考文献:
《道藏》金莲正宗记
丹阳真人语录
重阳分梨十化集
《丘处机大传》张晓松著青岛出版社
《南宋金元时期的道教》詹石窗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中国道教》东方出版中心
《牟平文史资料》(一)、(六)牟平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丘处机与全真道》赵卫东著山东文艺出版社
《全真七子全书》 春风文艺出版社
《道教史发微》  潘雨廷著上海社科院出版社
《马钰集》    齐鲁书社
《重阳集》    齐鲁书社
《孙不二集》   齐鲁书社
《金代道教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道海玄微》   萧天石著华夏出版社 
后记:
学习马钰好榜样
  八百多年前,一个名叫马钰的人,中年悟道,毅然抛弃了其富于半州的家产,黜妻弃子,孑身一人,出家修行,去探寻上天赋予一个人生命价值的真正使命。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建立在马钰个人并无半点个人私欲和所求的基础上,如果把他放在“视金钱如生命、财富就是价值”的今天,对我们来说是否有着更深刻的启示作用呢?
  不仅在如此,马钰步入全真教后,终生践诺其出家之时的誓愿:誓死赤脚;夏不向水、冬不向火、遮草为茅;日食一钵稀粥,十年手不把一文铜钱;将个人物质需求降至最低,并贯彻生命的始终,这种以自己的苦修苦行来警醒世人,催人奋进的精神形象,在“经济全球化,私欲泛滥化,人人都是有产阶级,80平米才是经济适用房”的今天,是否会给世人带来更为警醒的社会意义呢?
  当家中的弟兄,欲将父母百年后的骨殖归于合葬,以尽子孙孝道时,马钰以诗句作答:“在生已是为来错,子孙办孝如媒妁,埋了休拾掇。”这在“死人欲与活人争地,死人坟墓比活人造价还高”的当今时代,是否有着更能引领社会风尚、移风易俗的导向作用呢?
  面对人生苦难,人人避之不及;面对贫穷,人人扼腕长叹,叹命运之不济,苍天之不公,马钰却选择了“离苦海、了性命,修真如、步烟霞”的一种有别于世人的自性自度、万缘不挂的独特人生道路,这与当今时代的什么“极限体验”、“快乐大本营”等各各不同,马钰以他的特立独行,来体悟人生,探求“生命的终极价值”的方式,是否是我们这个时代,普遍患“钙缺乏症”和“软骨病”的病因呢?
  还有马钰以及全真教所推崇的“不用符箓,不炼外丹”,“不贵内身的长生不死,而专注心灵超时空的相互感通”,“务向外求,要在自身的修炼”的生存价值理念,对我们现今居住的“地球体温不断升高,臭氧空洞补之不及,环球同此凉热”的星球来说,是否有着更现实的环保意义呢?
  此外,马钰那深植于中华传统文化土壤中的诗词艺术,迄今已越八百多年,仍大放异彩,仅其一首词作《琴操.归山操》,便独步金元宗教诗歌之殿堂,令人感慨良多。
  正如日本著名道教学者、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蜂屋邦夫教授在其著述中所指出的那样:“王重阳播下的种子不多,可是经过马钰马丹阳的培育,最终获得了丰硕的成果。”这虽是一个日本学者的研究视角,但恰恰道出了我们国内全真研究者的心声,这也可以说是对马钰在全真传承历史上的一个最好的总结与概括吧!
  马钰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思考,更有行动。
  学习马钰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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