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氏文苑》第四期 沪上才女——鲍亚晖

    中华鲍氏网 2011年1月19日 鲍旭琦


                                                                  沪上才女——鲍亚晖
                                                                                   口鲍旭琦
         鲍亚晖,于清光绪二十四(1898)秋,出生在宜兴丁山白宕(dang)鲍氏世家,孩提时就受其母启蒙主习工笔花鸟。其母任氏,身出宜兴望族,是清末民初宜兴地区颇有名气的花鸟画家。亚晖女士七岁时所学绘的白描花鸟图案,就被“堆花工匠”要去照样堆帖到各式缸面上作装饰。光绪三十二(1906)年,宜兴城中开办“阳羡女学堂”聘其母执教花鸟画,她随母入学受教。
        当时的“阳羡女学堂”学科以女红为主,兼习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是县里专门为地方上的富绅之家女子而设,“女先生”均聘地方名仕的夫人,校长由知县夫人担任。经过女学堂的四年学习,亚晖女士以绘画,诗词,围棋“三门功课为优。”辛亥革命之后,宜兴废“女学”创办“阳羡女子初级师范学校”学制四年,因亚晖女士人考成绩优异,直升二年级就读。当她初进新式学校读书,一切都感到新鲜,每当放假回家就在族中姊妹间沾沾自喜地讲:“新学堂规矩少,每天放学后老师还和我们学生一起吹歌弹唱,绘画下棋呢”!“有的老师功夫有些蹩足,画画还不如我,有的老师下棋不是我的对手,我们年级有位音乐老师,歌唱得很好听,可是放学后总要叫我与他下棋,抢先手还要饶他一子,每下每输,真烦人”。当这些话经姊妹们的嘴传进她母亲耳中,立即遭来一顿责骂:学了一点点雕虫小技,尾巴就翘到天上,疯得没脸了,再听到瞎讲,不打掉牙齿才怪”。儿时,亚晖女士很怕自己的母亲,因她是家中的长女,母亲对她规矩多,管的很严,三岁就给她包上小脚,不准下地,使她坐在床上哭了足足一个多月,好亏她父亲从英国回来,帮她剪掉包脚布,并责备她母亲,“不准给女儿包小脚”,她才会下地走路。她父亲早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学院,曾留学英国二年,因患上了肺结核病才中途辍学回到家乡,当她懂事起就十分敬佩父亲的才华。另外她父亲很开明,常常在家中说:“丫头和伢伲都一样,只要读好书就能做大事。”对世族家庭中的一些封建观念,他总呵护着女儿讲:“这些东西不要去理会它,越理会人越蠢。”但当他得知女儿有所骄傲,蔑视老师时,就会一边开道一边批评:“丫头啊,肚里有货道,应该让人知道,但做老师的都有学问,不一定样样精通,你讲的那位老师,只是不精棋道,别的学问总要高过你很多吧!你平时画点花花草草和几只小麻雀就算有本事?山水,人物你还没摸着门坎,另外,人体比例、远近层次,明暗对比,这许多东西你快点好好学,学不出成绩别人要来羞你呢”!“丫头,你听好,男女都一样,学则优则仕”。
        在阳羡女子师范上三年级之时,恰逢徐悲鸿先生来校任临时国画教员,当年徐悲鸿先生刚二十出头,但绘画的名气在宜兴一带已露出锋芒。经他悉心教授,亚晖女士的画技进步很快。徐先生在阳羡女师执教二年,她也跟着先生潜心勤奋地学习二年,到女师毕业,她的绘画成绩获全校第一。徐悲鸿先生为了对她表彰和鼓励,特地与她联名在县府礼堂举办“徐悲鸿——鲍亚晖师生画展。”展出非常成功,轰动了整个宜兴城,开创了宜兴举办画展的先河。县长钟晓楼也亲自向他们师生特表祝贺。消息传到丁山,“鲍亚晖,白宕鲍氏才女”之名也在镇上鹊起。为了对徐悲鸿先生表示感谢,亚晖女士的父亲鲍青昂先生亲自到县城邀请徐先生到丁山鲍家作客,还请他参观了丁山白宕整个陶业生产的过程。当徐悲鸿先生看到鲍氏生产专销南洋各国的花缸、花坛上的装饰图案是全凭艺人的一枚拇指凭空堆帖时,连连惊叹:“此技为天下一绝”。并不断称赞帖花艺人真不简单,各种飞禽走兽、山水亭台、戏中人物,不用底稿,全凭闲熟的技法堆帖得精致合理,这是很难啊!画画也要学学这些艺人,暗熟于心,运技于笔,画才能画好。”亚晖女士的母亲也向悲鸿先生深表感谢,“赞他作画气度非凡,育人有道,女儿受他赐教,画技培增”。她父亲用他那宜兴荆南四镇八乡第一颜体的书法,书写一幅“秉志丹青,鹏程万里 赠寿康先生念存”。(悲鸿原名寿康)相赠,从而徐悲鸿先生与白宕鲍氏也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民国初期,十五、六岁的姑娘就该谈婚论嫁了,“白宕才女”名声在外,许多世交老亲、纷纷上门说亲,可她父亲总说:“女儿婚事由她自定”,将上门说项者挡之门外,征求女儿意向时,亚晖女士却当着众长辈发誓,“五年之内不谈婚嫁”,她要择师深造。民国五年(1916)她考入南京“金陵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就读了二年后患上伤寒症,从而辍学。民国八年春,她随父亲到上海,拜父亲的好友,著名画家王一亭先生为师,成为王先生的人室弟子,她如鱼得水,跟在先生身后专攻写意画法。三年后又拜沪上名画家樊少云为师,精研墨骨画技法二年余。亚晖女士前后历经众位先生指导后,她广采博长,画技精进,当王一亭先生时隔数年,再观自己的女弟子作画后,当面对她父亲讲:“青昂兄,令媛日后定当扬名沪上”。在上海学画前后长达六年,画已学成,但亚晖女也失去当时婚嫁的最佳年限。回到家乡,她母亲为她的婚事整日唠叨,为此而烦恼,她自赴县教育局自荐,到宜兴城东女子师范学校任图画教员。因执教颇有建树,多次获县教育局嘉奖令。至二十五岁那年才与同乡潘序伦先生结为伉俪。
        1924年岁末,当她得知徐悲鸿先生从法国留学归来,并与昔日同窗蒋棠珍(碧薇)结了婚,居住上海时,即赴沪登门祝贺。师生间,同窗间九年没见,长谈了三天。当徐先生得知她与丈夫新婚一个多月,丈夫就赴美国攻读博士,她很自由,就推荐她到上海“沪东女子师范学校”任国画教师。从此她一边执教,一边潜心作画,每月总挑出最好的作品,挂到学校走廊边,让全校师生评判,时达数年,名声也在沪上日渐传播。1929年,她为了支持回国的丈夫创办“中国立信会计学校”遂辞去教职、拿出多年积蓄支持丈夫的事业,当立信会计学校建成开学后,她就摆脱一切事务,在霞飞中路买下一幢洋楼,专业从事绘画艺术,并将画室取名为《兰馨轩》。1934年,为了纪念自己三十六岁生日,她出版了《鲍亚晖女士画集》和《兰馨轩画册》画集封面是自己对镜自画的一幅肖像、书名题字是她父亲的书法,画集中山水,花鸟,走兽,人物一应具全。公开发行后,在沪上画坛中引起了轰动。因她是在沪上第一个出版画集的女画家,在北京美专执教的徐悲鸿也发电报向她表示祝贺。沪上许多知名的画家也在报纸上发表评论,赞誉她为“沪上才女”。
        1936年春,她父亲因病亡故,她回家奔丧。为扶慰母亲悲痛的心情,在家乡居住了一年多,每天午后与母亲对奕一局,总是输多赢少,以博母亲宽心。直至淞沪抗战爆发,宜兴与上海之间交通中断,她回不了上海的家中,与丈夫也失去联系,加上宜兴地区遭受敌机轰炸,她就随着全家避难于江浙交界的山区,直到1938年3月,才与“江浙战时学生团”一起迁至四川大后方。一路辗转,历尽艰难,在到达四川涪陵县时已是年底,经过多方打听后,终于在重庆与丈夫团聚。经过这段苦难历程的磨炼,性格本是柔弱的她,也变得坚强起来。 1941年,抗战到了最困难的阶段,她尽义务执教于重庆北郊的“江浙临时师范学校”,授课专教山水画,要求年轻的学子们牢记祖国美好的河山正惨遭日寇铁蹄践踏,长期讲解祖国各地的名山名水,激励学生的爱国之心。1943年10月,宋美龄女士视察该校,当听到校长介绍亚晖女干在校授课完全是尽个人义务,从没拿一分钱薪金,就单独召她长谈一个多小时。据她回忆说:“宋美龄女士对国画的欣赏水平很高,对笔法技法很有研究,才气非凡,令她十分敬佩”。抗战胜利后,她返回沪上,当年的楼房还在,却四壁皆空,一切物件和藏书藏画荡然无存,只有她父亲手书的《兰馨轩》扁额还挂于画室的门楣之上,让她在悲凉之中感到一丝安慰。忙了数月将家安下,布置好画室,即随夫到台湾核算敌伪资产,在台湾住四十余天回沪后便潜心于艺术创作之中。
        1947年春,宋美龄女士五十大寿,上海市长吴国桢专程到南京恳邀宋美龄赴沪,在国际饭店大办酒宴,为第一夫人祝寿,沪上各界名流也纷纷前往,亚晖女士也得到市府请柬,被邀出席贺寿。为了向自己敬佩的第一夫人表示贺寿之诚,她潜思数日,倾生平所学,用兼工兼意的技法画了一幅精美的“寿者寻梅图”于祝寿那天亲手呈送于美龄女士手中。花锦似海,礼品如山,但丹青仅此一幅,第一夫人命人当众展开,欣赏之后连称“用笔精妙,松梅双枝出峰、喜雀与寿者之间眼目传神,寓意尽映于画中,是亚晖女士的精典大作,实属难得。受此贺礼,日后定当酬谢”。时隔数日,上海市长吴国桢转送到她手中法币五万和宋美龄亲笔书写的一幅“画殿女冠赠鲍亚晖女士惠存”。并言明,“五万法币是弥补抗战中后方执教之薪俸。亚晖女士受此褒奖,曾一度惊喜若狂;逢人就讲:“她与蒋夫人有知遇之恩,一生为此感到荣耀”。可背后也落下了一个“贵族画师”的骂名。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达官贵人纷纷逃往台湾。是走是留,使她们夫妇疑惑不决,此时蒋经国亲自登门口传命令。要她们五日之内飞往台湾,临走留下二张机票。当她们正忙于收拾行装时,多年不见的同乡宗亲潘汉年先生突然造访,见他们正收拾箱包,就问:“大哥大嫂你们要去台湾吧?”你俩都到过台湾,那边的情况你比我了解,现在国民党兵败如山倒,残兵败将都逃往台湾,你们又不是国民党,跟着去做什么?哥嫂均年过半百,我看还是留在上海最好。你俩都是民主人士,又是专业人才,我保证共产党非常欢迎你们留下,等新中国成立之后,也是你们大展鸿图之时,根本没有必要跟着蒋介石一帮去台湾受罪。再说:“不要多久解放军就会攻打台湾,到那时,你们又能去那儿呢?现在只要你们不走,所有的一切待解放军入城之后都会得到保护”。“大哥大嫂总应该相信我吧!”经过潘汉年先生的一番工作,她们放弃了赴台湾的打算,就留在了上海。
新中国成立后,徐悲鸿先生得知亚晖女士未去台湾,特地写信给她,称她们:“能在关键时期分清大事大非,跟着共产党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精神可贺。”并叮嘱亚晖女士走出家门去外地看看,创作些新东西,画出新中国的人情风貌。1952年4月,上海成立国画院,亚晖女士是最早受聘的专职画家之一。为了跟上新的时代,她也经常随丈夫到外地去考察,为工厂里的女工和学校里的教师等画过许多肖像,让自己的艺术尽量跟上新时代的步伐。1953年11月,上海市开始“肃反”,因她与人民公敌蒋介石的老婆关系密切,被迫交出了宋美龄赠书后,还因有通敌嫌疑,检查不透彻而离开画院。1956年,丈夫潘序伦又被列入上海十大右派之中,夫妻双双受到强行管制,每天清扫里弄中的路面和厕所。到文革开始,她们进一步遭到迫害,抄家后画室被毁,扫地出门。亚晖女士被红卫兵剪掉头发,挂上大牌子在卡车上全市游斗,并被造反派打断了右腿,留下了终生残疾。粉碎“四人帮”后,她们得到彻底平反,亚晖女士十分高兴,年近八十的她请来泥木工,将退还她的楼房修理后,还将画室布置一新,自书《晚觉轩》三个大字挂于门楣上,开始欢度晚年的艺术生活。因她对己要求苛刻,决定闭门练笔一年,对许多求画的老友们常讲“手腕僵了要练练笔,精神虽好,息笔多年,要我的画,等我八十岁之后吧”。1979年一过八十岁生日,她就谢绝一切客人,闭门开始创作,第一幅,她画了幅四尺横轴,“嘉陵江上的舵手”,主题表达了江上的放排工,画面上嘉陵江蜿蜒曲折,两岸悬崖绝壁,起伏错落,江中水急滩险,岸边巨浪击石,水珠溅起扑面而来,一舵手赤膊躬身屹立于排头,一双有力的大手紧把着舵,目视远方,在惊涛中逐浪而行。左边题跋:“长流波涛心不惊,一日千里行”。第二幅,她创作了“群贤夜读图”。画面上八位书生姿态不一地在专心读书。其中一位一手秉烛一手拿书边走边看,双眼目光直视书中,现得专心致志,右上角屋梁上画一鼠望着秉烛书生慢慢远去的烛光,现出一副好奇的姿态。题跋:“学而当入仕,可报国。”第三幅她画了“竹菊寿带图”画面是一尊剔透灵珑的太湖石,石背面是一杆向上的老竹和一枝新竹,老竹枝叶稀疏,新竹枝叶盛,一只用工笔绘的寿带鸟栖于老竹枝上低着头在腑视着一丛金菊。边跋书:“清风清气可长寿。”当她最后在创作“阿里山温泉”时,画成一半突发脑溢血,倒在长卷之下,虽经多方抢救挽回生命,但终成口目歪斜、半身麻痹不能言语,卧床长达二年。于1982年4月17日凌晨亡故在《晚觉轩》,享年八十四岁。
        亚晖女士是我的大姑妈,她长我父亲整十岁。她一生未育,是潘序伦先生之妻。正因她醉心于艺术追求,一个大家闺秀也就耽误了当时的婚姻佳时。加上时代的变迁,也造就了她的多灾多难。儿时我逢春节去给她拜年时总感到姑妈语言很少,笑脸更少,故而对她很惧怕,直到1977年至1979年间我在上海同济大学打工时,住在姑妈处,才对她有了真正的了解,那时她得到了平反,脸上常挂着笑容,谈吐很开朗,每当晚饭后伴她散步,她边走就边向我讲着她那已过去的往事……。
                                                                                                                  鲍旭琦2002年元月写于尊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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