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七期 故乡的牌坊

    中华鲍氏网 2011年2月14日 鲍利黎


                                          故乡的牌坊
                                                                              口李黎
    好几年前便听人说起:在安徽省黄山脚下,歙县城西的棠樾古村,有个著名的鲍氏牌坊群,一共有七座之多。由于保存完好而且气势恢宏,不但成了观光旅游点,电影电视剧也喜欢去实地拍摄。我虽然祖籍安徽,本姓鲍,但家族来自和县而非歙县,因此并未联想到会与自家有关。直到前两年收到新修订的族谱,方知祖上竟是清康熙年间才从徽州歙县迁入和州,所以歙县原是故乡;而棠樾的鲍氏牌坊群,竟然正是我所来自的家族建立的。
    从影视图像中看那一排呈半弧形的建筑,视觉上便有一种奇特的感受:空旷的平野上,一连七座高大的古老牌坊,既似一条雄伟的门阵,同时又给人遗世独立之感;壮观而又孤绝,确实是别处所无。这样一种独特的建筑群,峙立在祖辈的故土,上面镌刻着本家的名姓……我想,总有一天,我要一道一道走过。 
    一个阴沉欲雪的早晨,我站在第一座鲍氏牌坊前,举首仰望巍峨的大青石门,门楼上的冲天柱直指朝天,气派更显宏伟;接着视线跟随七道牌坊形成的弯弧一座一座看过去,在中问一栋翼檐飞翘的四角方亭稍作停留,然后一直遥伸到最后一座……再远处,是冬日里更显得空旷荒凉的徽州大地,那份奇特的孤绝之感就更强烈了。我开始慢慢朝里走——还是朝外走?一步一步,从第一道牌坊,一座接一座,直走到最后一座——忽然间就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了。最后一道“门”外仍是一大片空旷,走时仿佛怀着某种莫名的期待,走到尽头那份期待竞像是落空了,令人陡生一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惆怅。
    七座牌坊中,三座建于明代,四座建于清代;排列表扬的顺序是:忠孝节义节孝忠;所以无论从哪一端开始走,次序都一样。牌坊其实就是教化人心的纪念碑,忠孝节义,表扬的是价值观,通过坚持这套价值观而作出牺牲贡献的个人:忠良孝义的男人,贞烈节孝的女人。这些男人的忠义多半还有功名利禄来肯定奖赏,女人的节孝牌坊则绝对是血泪史碑了。能承受节孝牌坊表扬的妇女,几乎毫无例外必然是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奉侍公婆、抚养子女,儿子长大后必得功成名就,同时她还一定要熬到这把年纪,才有资格和可能,由她的孝子和宗亲代她请求立一座牌坊。这是女性为着成就男性和家族的光荣,而背负的石碑般的重担。 气度轩昂的牌坊却也是斤斤计较的:两座孝节牌坊之中有一座上的“节”字,竹字头下的部份故意写得错开了一点,因为受表扬的那位女子是继室而非原配——任她再怎么劳苦功高,对不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对一样事物,建筑也好草木也好,我若画上一遍就记到心里去了。所以回到原点之后,我在第一道牌坊前不远处找了个干净的石阶,坐下来拿出画册开始写生。一位老大爷站在一旁好奇地看我画,见我冻得手发僵,好心地说:
    “你不是有相机吗,照下来不就行了?”我抬头朝这位憨厚可爱的老乡亲笑笑。不一会,对面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出来个老大娘,手中拎张小板凳,走过来递给我说:“冷天不能坐那石头地上,会落下病来的。”口气好像我是个来她家走亲戚的女眷。
    这里家族中的女性比起其他地方的姊妹来,还算是享有一份“特权”的——棠樾鲍家有全国独有的女祠“清懿堂”,建于清朝嘉庆年间,专为祭祀节烈孝义的女性祖先。可惜大堂正中央供奉的肖像全是男人——这些女祖宗们再怎么伟大,还是要由男性族长来肯定的。两侧的画像才是她们,画出的故事不外是:危难之际愿代公婆受死,丈夫死了自缢殉节……等等;于是我得到一个结论:上牌坊受表扬或进祠堂,鲍家的媳妇比鲍家的小姐机会大得多。 寒冬里游客稀疏,庄严气派的鲍氏祖祠显得清冷寥落。不多一会又下起雪来了,我站在大厅看着雪落在厅前天井里,寂静无声。此刻我的列祖列宗是不是在俯视陌生的我呢?想我们这支家族从徽州北迁到和州,其后到南京、到上海,我的先人们已经走得够远了,更后来竟还有我的父辈去到台湾,最后是我出国到了最远的美国……
    慕牌坊之名而来的人都是游客观光,惟有我是游子返乡。在那一排巍峨的大门前,我却像每一个游客一样,并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在这里。但我会记着那位端凳子给我的亲切的老大娘——她并不知道:我来自万里之外,而我与她同是一个家族的女儿;当我远走天涯,她留下来看守着家族的大门。当我走完那七道古老的青石牌坊,我便是穿越了家乡敞开的大门了。 
                                                       (原载2005年6月22日《新民晚报》,转摘自7月22日《作家文摘》)

    按:李黎,原名鲍利黎,为侨居美国加州史丹福的女作家,为和州派。本文是她于2004年回国后,有感而作。原作曾发表在北美最大的华文报纸《世界日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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