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青丝归如雪——乡村守望五记
- 中华鲍氏网 2022年12月24日 鲍义来
去时青丝归如雪——乡村守望五记
鲍义来
修祠堂
2013 年,我对家乡那颗本已死了的心 竟因一个电话而逐渐活了过来。
这年春上,老家打来电话,说是村委想要将小学连同鲍家祠堂旧址扒了以兴建村民活动中心,问问我的意见。
这一问勾起了我无限痛苦。因为自从村小被拼到乡政府所在地的中心小学后,我村便只剩了几个娃娃而被安排到了另外的地方,于是由民国初年从办新学而开始成为一村政治文化中心的学校算是彻底衰败了,自此杂草丛生,三五年后还长成碗口粗的大树。如今,由当年规模宏大的鲍家祠堂改建成了走廊式的学校,又要扒了兴建活动场地,我鲍家祠堂岂不是荡然无存了吗?
我在电话中说,那不行吧?那可是我 村的圆明园。村长要我回去一趟,商量着 怎样办。
我到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阳春三月,已开始农忙了。白天有人将院子里的杂树砍了、杂草割了,还拉了电灯,以便晚上议事。是晚,族人集聚一起议论着,竟也碰撞出心灵深处那已久违的羞耻之心,因为面对此情此景,何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又何能谈得起孝子贤孙?最后统一的意见,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先将保留青石栏杆 等旧有遗构的中进进行修缮。
以后的大半年时间,中进得以恢复,共化钱18 万。我和青年企业家鲍广水、 鲍善波等人带了头,我还让我的一个外甥 出了三万,鲍广水也动员了他在北京的堂 兄出了三万,众人拾柴火焰高,于 2014 年初,举办了祠堂中进落成典礼和太公进 山 500 周年纪念。
然而正当村人、族人乃至四邻八乡,无不称赞有加时,我却不很满意这一结果。尽管砍伐了最大的树,但或许没有古人能够吃苦,也或许砍不出当年的大树,新恢复中进的木料不如当年硕大,从而也没有当年的气魄,于是和鲍广水商量,干脆一并将前进和后进一起恢复,一定要用上大料,以达到当年的建筑气魄。结果由鲍广水和我,加之茶叶老板鲍福久、我的外甥及鲍广水的堂兄,每人先拿出5 万,采购 了进口的大树,就象新恢复徽州府那样的 梁柱,更多的族人和亲人热烈响应,结果 除了议事大厅一进没有完成,三年里前后 三进次第展开,美轮美奂,一如当年气魄,我和鲍广水两家皆出十多万,各占总摹捐 60 多万的六分之一。
与此同时,比邻我鲍家祠堂的潘氏宗祠也修旧如旧。一村之标志性建筑又重新矗立在古老的村中。我本已死了的心就这样而被激活。
修祖屋
我家鲍姓是明代正德八年从歙县西乡槐塘迁去的。至于什么原因迁到了老竹岭下的这个偏僻山村,有说是前往江浙投奔亲友遇到了情况留了下来,我倒相信是因为徽杭古官道来往人多、充满了商机才有这样的选择。
古官道从徽州府所在地的歙县开始,一直向东,经过我村,登老竹岭,过昱岭关,然后进入浙江地界,是除新安江外,一条联系两浙三吴非常重要的通道,尤其南宋定都杭州,这更是一条国家级的交通枢纽。直到杭徽公路开通后,古道才荒芜了下来。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村民有了车子,便纷纷将新房子做到了公路边,或是到城里买房子,于是全村的老房子被拆得一蹋糊涂。在那几年里,由老竹岭下来一进村的老房子竟一幢地消失,且并不都是寿终正寝,只是因为老房户头多,又都迁建新房,老房便都以极廉的价格被拆卖,一些明清大房子都是这样被拆成了一处处废墟,让我好生心痛,也是我对家乡死了心的又一个原因。
我家祖上的一幢清代老房,我不仅出生于斯,还一直住到上世纪50 年代中期 六七岁时,才由叔祖父的后人卖了,到了 改革开放后,便也出现了以上的情况,先 是瓦碎漏水,几年后便梁烂柱倾。2014 年时,正当几户原主人商议以四千元拆卖 时,我不忍心一片废墟的出现,乃以八千 元买下,修旧如旧,我想以一己之力来制 止我村老房被拆卖的那种多米诺骨现象。
2015 年,我又接着对民国初年祖父 建造的一幢老房子,也就是后来我们一家 所住的房子进行了修缮。说实话,这也是 迫于我家上隔壁一幢有硕大梁柱的清代 老房被廉价得几千元拆了,留下了一片废 墟,导致使我家的三层楼孤零独立,旁无 依靠,不得不进行修缮,并将我合肥的藏 书搬去,打了两排靠墙到顶的书架,成了 一处藏书楼,为我的藏书找到了归宿。
我的两幢老房修复共用了16 万元, 一位外甥给了 7 万,一位外甥女给了 3 万, 因为他们从小都在外婆家住过,对老房也 有感情,算是集资的结果。
于今,每当我坐在堂前,抬头仰望那些粗硕的梁柱,抚今思古,感概万千。或许这就是乡愁吧。
于此同时,也是2014 年,村人对我 说,老竹岭亭如再不修缮,恐怕过不了冬天。我想,为什么要对我说呢?因为当时 向村干部反映,等于白说,那时就是这样 的风气;而我的出现尤其是两三年来的表 现,让村人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之后我上 了老竹岭,确实那个惨状令人心酸,几百 年的古亭不仅梁柱倾斜、瓦片一地,就连 墙体开裂都有七八寸了。
修古迹
老竹岭,是这条徽杭古官道全程200 公里的最高峰,与昱岭关遥相望,是由浙 江过昱岭关的第二道屏障,是冷兵器时代 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地,明末江天一曾被派 到这里驻守过,并还写了《摹修老竹岭石 关引》,可知此处的险要。明代学者李日 华在他的《味水轩日记》也描写了这里的 风景。大方和尚居此,创制了我国十大名 茶之一的老竹大方,可惜当年的许多寺庙 都已倒塌,老竹岭亭已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一天我邀了三阳乡(当时还没有改镇)党委书记方新辉一起登了老竹岭,形胜之地,一片荒芜,或许也让这位党务人员有了沧桑之感。
“既然我们来了,这一古迹就不能倒 在我们来看之后。”
结果,方书记答应由政府拨款2 万, 我挑选了负责任的村民,经过一冬辛苦, 终于保住了古亭。
再说翻过老竹岭,便是古门坑,又名新桥铺,它与岭西老竹铺和过了昱岭关的冷水铺,驿站相连,十里一铺,而新桥铺则是我徽州的最后一铺,有政府派出机构在此办理交税和进出关牒文书。当然沧海桑田,现在只剩下了明代新桥和铺司遗址,明代李日华由杭到歙的日记中也记下了这里的情况。同样村民告诉,古门坑的明代石拱桥之基础早被大水淘空,如不加固,来年雨汛,很可能就被冲毁而桥塌,这当然是我不愿看到的。记得那年冬天抢修时,下着雪珠,满地皆白,平添了几分悲壮。
因为了有了以上的表现,解放后长期作为村委会的潘家文会绿漪轩,随着村委会迁了新的地方,十几年无人管理,成了危房,瓦破漏水,墙塌柱歪。村中的一位老前辈找到我,希望我能修好。我了解老辈人的心情,这是太平天国后潘家祠堂遭毁,没有议事的地方,于是建了这一名筑,成了我村之又一地标性建筑。
但钱在哪里?
我问之政府,政府说虽然有危房补助,但只补民房,公产不在其内。告诉村长,说是让它倒了也好,可以向政府立项建个新的。于是与当时已成立的“退协”商量, 一致的意见,没有钱也要先行抢修,总之 没有让它倒掉的理由。经过几个月的努力, 百年名筑得以保住,一村文脉得以延续。 后来在此成立了村史馆,又在此举办民间手艺人表演。一直到今年县里拨了老房抢 救维修利用费,才将旧欠还了。
修古道
2015 年初,村退协给县领导写了信, 反映作为两省交界的我村长期得不到政 府的扶持,从而拉开了与昱岭关那边的浙 江更大差距。即以公路来说,过了昱岭关, 浙江那边比我们安徽宽出两车道,还全是 沥青的,而我们这边却是民国年间开通的 宽度,且坑坑洼洼,有歌谣为证∶“一过 昱岭关,颠簸到黄山。”为此希望上级领 导要重视对东大门下第一村的省界边关 政策的落实,或者列入美丽乡村来建设。 信写出后,引起了县领导的重视,很快由 县长黄仁麟带了一班人前来考察,并召开 了有镇领导和村长、村书记以及我们一起 参加的座谈会。
鉴于2015 年的美丽乡村已在年前研 究过了,县长希望我村不妨先做些培育。 当然会上也告诉地方领导,要善待我们, 说了我们许多好话,这里就不展开了。
县长走过后,我们问村两委有何打算,回答是,县长放个屁你们都要作数吗?不 给钱拿什么做恢复古道,谈何容易这样的 破村子,还想建设美丽乡村,可能吗?
我一点都不责怪村干部,实际上这就是当年许多农村的真实情况但我们不能不听县长的话,于是按照县长指示"先做 了起来"。
当然,我们自有一些长处,一是对本地的历史人文熟悉;二是有着振兴家乡的热情;三是都有退休工资,尽可以奉献,不求索取。
很快我们形成了一个规划,即以打造昱岭关为节点,打通由昱岭关到我村的古道,逐步恢复沿途的一些名胜和完善缺失的石板,为下步的乡村旅游打好基础。
这一年在昱岭关下填了水沟,整治了一处六七百平方米的停车场,修建了入徽亭,恢复了岳飞饮马处,还建了一处公厕,基本拉通了从昱岭关到我村的古道。一年下来,随着昱岭关节点的特色凸显,提升了东大门形象,又因为我们没有截取管理费用,每一分钱都用在工程上,经审计远远超过社会的工程量。我们的努力得到了政府和社会的高度认可,希望我们来年接着做。
之后几年,我们继续在昱岭关节点修复了古道照壁、登关兵道,还搬了一幢老房子建了徽州驿馆。在新桥铺节点恢复了古门坑桥廓。在老竹岭节点恢复了老竹岭关及其关楼,大方和尚坟及大方和尚制茶处仍在恢复之中。
当年每到昱岭关,常听到的是对安徽轻视的声音;如今再来这里,人们都在称赞徽文化了不起,见到的是游客不断,笑语盈盈,古道游正在形成。
修古村
2016 年,我村被列入了黄山市级美丽 乡村;2017 年,被列入了省级美丽乡村 建设。在商量规划时,我们提出,鉴于我 村地处昱岭关下由浙入徽第一村的区位, 保留和恢复徽派具有重要的意义。为此, 我村美建,要恢复具有历史风味的东接昱 岭关的石板路;对一村之标志性的传统建 筑,能修缮的要修,能恢复的恢复。起初 不能为村两委所同意,他们认识不到尊重 历史文脉对一村建设发展的意义。最后在 反复的沟通中达成共识,成立了由村两委 和退协共同组成的村美建理事会并由村 退协负责实施。特殊情况下老同志又一次 挑起了历史的重担。
我村街道原就是石板路,后来因为要让车子进村进家,村主街道的石板路改成了水泥路,生活虽然方便了,文脉却受损失了。这次决定恢复东接昱岭关古道的我村石板路,成了美建的一件大事,在村民的支持下,恢复得很是成功。
两年里,我们还恢复了被大火烧毁的文昌阁、一百年前被大水冲毁的五姓桥亭等,又接续了同乐长廊,为村民聚集、乘凉、谈心、观看文艺表演,提供了方便,深得村民的拥护。
同时,还修复了一村之名胜岳王泉台、一枚别镜、玉屏私塾馆,又恢复了水碓,还举办了多期“我是民间手艺人”表演, “走徽杭官道、品老竹大方、听水浒故事, 看手艺表演”将成我村的特色旅游。
村民们都说简直不敢相信原已衰败不堪的老村还能这样快地焕发青春,事实证明,接续乡村传统文脉对于乡村振兴是有助力作用的,而且,乡村传统风貌的回归能让村民获得更多的幸福感。大家对我多有褒奖,但我有自知之明,我和退协之所以能做成这些事,是因为借了好政策的东风,得到了各级政府的支持。下一步,村两委有意将我村打造成我国农事手工业研学游基地,对于我们村的未来,我充满期待。
这几年的酸甜苦辣,自然是有的,别的不说,去时多青丝,回来白头翁,能无慨乎? 然而纸短情长,不能一一,留待下次了吧。
鲍义来,歙县人,1949 年生,毕业 于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先后任职于歙县 县委宣传部和安徽日报社,为安徽日报社 高级编辑,撰写和参与撰写有《徽商研究》 《安徽文化史》《安徽文化通览》《徽州 工艺》《潭渡》;参与整理编辑的有“徽 州民间珍稀文献集成”之《江南大儒汪宗 沂卷》《书香名门汪福熙卷》《徽州最后 一位进士许承尧卷》《徽州著名茶商吴挚 甫卷》《徽州商绅方子韬卷》《徽州节妇 汪宝瑜卷》,还有《汪世清书简》《汪采 白画集》《汪采白诗画录》《汪世清谈徽 州文化》《石谷风口述历史》《黄警吾文 存》《黄警吾友朋信存》《恽震诗选》等, 先后担任安徽省徽学会副秘书长、秘书长、 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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