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的小梅花屋、平屋


吴十洲


郑振铎曾说：

古人说：“文如其人”。我们读他的文章，确有此感。我很喜欢他的散文，每每劝他编成集子。《平屋杂文》一书，便是他的第一个散文集子。他毫不做作，只是淡淡的写来，但是骨子里很丰腴。虽然是很短的一篇文章，不署名的，读了后，也猜得出是他写的。在那里，言之有物，是那么深切的混合着他自己的思想和态度。

他的风格是朴素的，正和他为人的朴素一样。他并不堆砌，只是平平的说着他自己所要说的话。然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诚实的话，字斟句酌，决不急就。在文章上讲，是“盛水不漏”，无懈可击。

他就是夏丏尊。夏丏尊名铸，字勉旃，后为丏尊，浙江上虞崧厦乡人。他生于1886年。1931年，夏丏尊写过一篇自传体短文，其中说：“我上代是经商的，父亲却是秀才。在十岁前，祖父的事业未倒，家境很不坏，兄弟五人中据说我在八字上可以读书，于是祖父与父亲都期望我将来中举人点翰林，光大门楣，不预备叫我去学生意。在我家坐馆的先生也另眼相看，我所读的功课是和我的兄弟们不同的。他们读毕四书，就读些《幼学琼林》和尺牍书类，而我却非读《左传》、《诗经》、《礼记》等等不可。他们不必做八股文，而我却非做八股文不可。因为我是将来预备做读书人的。

夏丏尊19岁留学日本，22岁回国。初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译教，旋任学舍监，司训育，兼授国文、日文。尝自刻一印，曰“无闷居士”。

1912年，他26岁，当时有初选普选的说法，他不愿当选，改字“丏尊”，因其读音与“勉旃”相近，选举人写选票时误“丏”为“丐”，票即可作废。其实并没有实行普选。王力为此评论说：“夏丏尊先生之被念成夏丐尊，该怨一般人认识的字太少呢，还是该怪自己用字太深？”由此可见，这是他性格的一种表现。

1914年，他住杭州城内弯井巷，因窗前有一棵梅树，取屋名为“小梅花屋”。他请陈师曾画《小梅花屋》，李叔同在画上题小令《玉连环》，他亦自题《金缕曲》。

李叔同为夏丏尊所填《玉连环》词云：

屋老，一树梅花小。住个诗人，添个新诗料。爱清闲，爱天然；城外西湖，湖上与青山。

他自题的《金缕曲》如下：

已倦吹箫矣。走江湖，饥来驱我，嗒伤吴市。租屋三间如艇小，安顿妻孥而已。笑落魄、萍踪如寄。竹屋竹窗清欲绝，有梅花、慰我荒凉意。自领略，枯寒味。

此生但得三弓地。筑蜗居，梅花不种，也堪贫死。湖上青山青到眼，遥荡烟光眉际，只不是、家乡山水。百事输人华发改，快商量、别作收场计。何郁郁，久居此。

夏丏尊35岁时，回到家乡上虞白马湖，在经亨颐主持的春晖中学任教。在学校附近盖一区平方定居，题室名这“平屋”，既纪实，又包含着平民、平凡、平淡的意味。几间瓦房就在上虞白马湖畔。当时，经亨颐的长松山房及弘一大师的晚晴院皆在上虞白马湖边与平屋为邻。后来夏丏尊出过一本集子叫《平屋杂文》，他在《平屋杂文》自序这样写道：

自从祖宅出卖以后，我就没有自己的屋住。白马湖几间小平屋的造成，在我要算是一生值得纪念的大事。集中所收的文字，大多数冻是在平屋里写的，却差不多都是平屋造成以后的东西，最早的在民国十年，正是平屋造成的那一年。就文字的性质看，有评论，有小说，有随笔，每种分量既少，而且都不三不四得可以，评论不像评论，小说不像小说，随笔不像随笔。近来有人新造一个“杂文”的名词，把不三不四的东西叫做杂文，我觉得我的文字正配叫杂文，所以就定了这个书名。

1946年，夏丏尊肺病加剧，但仍坚持工作。写《双声词语的构成方式》之后，他就卧床不起，于4月23日晚9时45分与世长辞。

11月，移灵浙江上虞白马湖，葬骨灰于故居平屋后的山丘上。



注：本文录自吴十洲先生所著《百年斋号室名摭谈》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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