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文苑]我的狗 （江西都昌多宝   夏鹏）

说到狗，总令人不由想起“狗娘养的”、“狗日的”、“狗不吃屎”、“狗骨头”、“狗眼看人低”等一大串骂人字眼。象“狗不嫌主贫”这样正面的字句却少被人提起。中国人向来推崇美德的，但狗的忠诚美德若被移植到人身上，那个忠于主子的就要冒着被骂“走狗”的危险。人通常是喜欢狗的，骨子里又往往瞧不起它。高兴时抚摸它两下，心情欠佳时，便狠踹它两脚，权当泄恨。人对狗如此，对人也如此。有人说狗通人性，我看是人通狗性，当一对生死兄弟当众反目，在别人眼里便成狗咬狗了。

05年不小心在中华广场看了一场宁瀛多年前拍的《民警故事》，讲的是一个京城小片警执行命令捕杀无证狗的故事。曾被称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在电影里完全成了过街老鼠，成了阶级敌人，见之必诛。真不知道是狗疯了，还是人疯了？电影手法漂亮，拍的是人，看不出对无辜的狗抱有怜悯，尽管也带些现实批判，可惜没有批到我的心坎上。同样题材的国产电影还有《卡拉是条狗》，淡淡的似绿茶吐香，而我口味重，好麻辣火锅，于是余心戚戚。

后来雅虎网站要推广搜索引擎业务，便出资请陈凯歌拍一个5分钟的宣传短片。陈导依照自身上山下乡的经历，编写了一个女知青和狗的故事。由范冰冰饰演的女知青，自山里坐车返城，可是与她相依为命的“阿虎”（狗名）要跟着走，却被范冰冰叱回去。车远行，山道颠簸，催人犯困。一路无话，待范冰冰醒来，无意间朝车窗外一瞥，竟见“阿虎”紧紧追来……看到这儿，我不禁眼圈泛红，毕竟“阿虎”勾起我儿时养狗的回忆来。

大概是我五、六岁时，细姑妈从亲戚家领养了一只小狗。那时我还没上学，所以整天就逗它玩，喂它吃的，渐渐的它只和我熟络。记得那时候父母关系交恶，经常打闹，动静大的需惊动四邻来平息。家庭的不睦累及我成了同龄人的笑柄。于是我在人前寡言，想来孤僻的性格该是在那时养成的。幸好家里有条狗，不然一个交流对象也没有。

上小学二年级，我随父亲一起生活。他将我安排在离他上班很近的学校上学，目的是方便监督我学习。记得有一天在上学途中，我突然见到我们家的“来富”（狗名）出现在马路边，它正埋头用鼻子在地上嗅什么。这时候它已长大了，当它抬头见到主人，便立即耳朵后贴，使劲晃尾巴，接着猛往我身上蹿。我感觉到了久违的亲近，轻轻抚摸它的脑袋，随即它舒服地趴在地上，似要跟我促膝长谈。当时年纪小，并不懂得狗也需要交流。然而令我奇怪的是，“来富”怎会在这里找到我？印象中从没带它到过这，这个问题曾困扰我许久。时间不早，要进教室了，便只有赶它回家，它不从。也许太久不见我，有些不舍。我顾不得那么多，拾起几块石头扔它，它无奈地叫几声，便朝回家的路上走。然而在课堂上，我却担心它在路上会被别的狗欺负，或命丧车轮之下。

放暑假，全家人搭车去外婆家玩，“来富”也随之上车，却被我轰了下去。后来车出发了，它跟着跑了好几里路。我看着心酸，心想怎可以这样待它。这个片段烙在记忆里很深，所以一见陈凯歌执导的广告短片中——“阿虎”追车的镜头，即生共鸣。然而“阿虎”和“来富”的命运各异，“阿虎”是在一场大雨后与主人失去了联系，失踪了……而“来富”则是被我出卖了。

事情是这样的，离春节不远的晚上，一个邻居突然来我们家做说客，劝奶奶卖狗。说县里过几天有领导要来视察，公社苦于没有好招待，于是放风收狗，他得到消息后，便想到我们家的“来富”。那时，父亲已和奶奶分家，细姑妈跟奶奶过活，狗是细姑妈领来的，因此卖的决定权属于她俩。可是他们无法擒“来富”，它只听我的召唤。后来他们希望我帮忙，代价是一元钱的报酬，我回绝了。接着由母亲出面做我的工作，于是勉强答应，让邻居过两天再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他们的帮凶，眼睁睁看着趴在我身边的“来富”脖子上被套上绳索，随后在前院吊起，我和母亲都不忍直视它的挣扎，只听见它在“呜呜”的轻声叫吠，象哭泣，那哭泣声中有死亡的恐惧。然而更恐惧的是我，因为它将永远离我而去了。“来富”在外面足足被吊了两个钟头才作罢。现在想来，那一幕与奇士劳斯基的电影《杀人短片》的结尾相似，剧中男主角因杀人被判绞刑，然而他的律师却为当事人尽力申辩，他认为当事人已悔改，应该得到更公义的审判，结果并未如愿。不同的是，“来富”并非罪犯，规规矩矩的，从没咬人伤人，但同样被绞死。不光如此，它甚至还成了别人果腹的佳肴……如今想想都荒唐。

隔了好久，才听说“来富”被卖了20元钱，在当时不算小数目，可抵两石谷子。奶奶当时应该很开心。至于承诺给我的一元钱并无人提及。后据另一个邻居讲，说在前面林子里见到“来富”的皮，我去找过，没发现整张的，只见地上乱乱的一片熟悉的毛鬃留在那。想必后来风起时，被刮入天堂。

一年后，母亲或许是为了安慰我，从外婆家带来一对黑白小狗，公的命短，几个月后便得病死了；母的也只活了三年，生前下了两窝崽都送了人。母亲说我们家养狗不成器的，这当然是迷信说法，但究竟没有再养。




2009/10/20凌晨2点30分于广州番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