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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拙著《冷凳热茶》自序 (一）

                       万幼斌

  想必是受父亲那一箱旧戏曲剧本的影响使然吧，从孩提时起，我就对书特别是书中那些奥妙灵动的语言和文字有了近乎痴迷的兴趣，正应了季羡林老先生90多年辛勤耕耘所凝聚的那句生命感悟：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还是读书。从此，文海行舟数十载，字源品乐半世深。 书，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兄弟姐妹众多、连温饱都难以为继的贫困农家子弟来说，实在是一件奢侈品。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能力的提高，父亲那箱旧戏曲剧本已被我倒背如流、烂熟于心，这些书已远远难以满足我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此时读书，实属好奇所使、兴趣所至，离“颐情志于典坟”还颇为遥远。为了看到更多的书，幼时的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广辟“书源”        

  先是同龄人那里凡能借到的书全借来读或抄，后来得知村里一位老私塾先生家里藏有很多的书，于是到他家死磨赖泡，最终获得老先生许可，每天放学后可到他家读至天黑掌灯时分，不懂之处还可随时请教。那时奠定的古文底子，让我终生受益匪浅。至今每念及此，仍对老先生感佩不止和怀念不已。母亲对我每天点灯看书到深夜，耗油量过大而家中拮据无钱购买，不免常常唠唠叨叨，而我仍是我行我素，每天依旧读书不辍，有时夜间上茅厕“蹲点”还不忘带上灯看几页，尽管灯光昏暗、摇曳，我却看得津津有味。在多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母亲终于一天爆发了，将我从老先生那借回的那本书付之一炬。看着泛黄的纸张在淡蓝色火苗的吞噬下，渐渐变黑并被化为灰烬随风飘落，我既怨恼母亲的方法简单粗暴，又很理解她老人家难处和苦衷。后来，母亲每尝谈及此事后悔不已，泪流满面。可当时的我特害怕，这可是老先生家祖传的一套线装本古籍书呀，现在却因我少了一本而残缺，买也没处买，还更没法还，怎不叫我痛心和着急！我非常担心第二天会因此而受到爱书如命的老先生“问责”，断我“书源”。一夜无眠的煎熬，想出一“妙招”。找了一本厚薄相当的旧书用白纸将封面包好，按捺着狂跳而又发虚的心，煞有其事地向老先生扬扬书，见老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迅速将书放在书架上，又拿走了一册新的，孰不知归还的那本书已“狸猫换太子”了。此事一直于我忐忑不安，耿耿于怀，充满歉疚。直至后来提干回乡探亲，我专门买了一套同名精装版的书还给老先生，并诚恳向他道歉后才稍稍心安。        

  可能是由于当时社会氛围的关系，我曾一度对反映革命英雄人物故事的小人书很是渴望，每次和父母上街都要“溜”到书店去“挂挂眼科”瞄上一眼。这种习惯直到现在已成自然，上街总要去书店转转，而且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但那时的我只能隔着玻璃看看而已，望着那些诱人的小儿书久久不肯离去，一次次的流连忘返，一回回的一步三回首，无钱买书的那份失落和怅惘的心情，时至今日还难以释怀。      

 书于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家中一年四季没有半文闲钱的现实，始终没有断绝我对书的痴痴念想。记得有一天，从武汉退休回乡小住的叔祖父让我去买酒，赏了我一毛钱买糖吃。我揣着那一毛带体温的钱，兴冲冲地想去买那本心仪已久的小儿书，一问售货员却要两毛钱，怎么办？我“急中生智”在酒上做起了“文章”，擅自克扣了一两，满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孰不知当时买酒的瓶是用医院废弃的葡萄糖瓶，上面却有刻度。叔祖父发现了，罚我跪堂下，紫荆条伺候，方承认少买，目的是为买一本书，遂获原谅。但是叔祖留下教诲：小孩要诚实，不能“戳白”（家乡方言“撒谎”的意思）。后因禁不住诱惑的书实在太多，买书的念头超越了叔祖的教诲，又干了几回“戳白”的事，再买酒时依然少买一两甚至二两，但均以水充之，表面看刻度有一斤，但酒味却越来越淡。叔祖父喝后并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的责怪供销社这批酒的质量不高。一时未被发现，我心窃喜，抽屉里多了几本书，小朋友们眼里更多了几分羡慕，我乐得像吃了蜜似的甜，常常抱着那些心爱的书进入温馨的梦乡。后来，这条买书的“财路”还是没有瞒过叔祖的“火眼金睛”，并以我屁股上留下几道隆起的紫荆条血印而了结。由此，我感悟出“凡事不能太过”之人生经验，也留下了“爱书不要命”的“雅号”。这诚如《幽梦影》所言：凡是不宜贪，但买书则不可不贪。现在平日里我甚少花钱，唯独在买书上特“贪”。后来，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许多好书被列入“禁”的范畴，“书源”被人为掐断，能看到的书均为单一“红色”系列，与我所喜爱的韵律和谐、寓意深刻、启发思维的类型差谬千里、形同陌路，心中时常隐隐有种“还能读到一本好书吗？”的担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