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父子三诗人

    羊牧之、羊淇、羊汉三羊诗词合集，近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一门父子三词客，各有专集，又有合集，并先后担任常州舣舟诗社三任社长，这在常州文学史上将留下佳话。
羊牧之先生生于1901年，长我父亲一岁。见过几次面，虽交谈不多，每感长者遗风扑面而来。那一代人历尽沧桑的感觉，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即能体会得出。他从小与秋白为友，又师从名山老人。 “毕生坎坷，百无一可；历尽沧桑，我还是我。”按时下的说法，这是典型的草根宣言。羊牧老的诗，我读过不少。他对瞿秋白怀有特殊的情感。几十年里，他一共创作80首纪念秋白的格律诗。为同一个人创作80首纪念诗，这在古今中外的诗人中极为罕见。他写秋白的诗，借物寄情，借人表意，借景写感，以诗纪史，读过他的诗，一个忍辱负重、坚忍不拔的瞿秋白就在你脑海中栩栩如生，其感染力一点不比几十万言的传记文学逊色。
    毛泽东主张诗歌应当是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产物。羊牧老身体力行，《怀瞿秋白》《再怀瞿秋白》两组诗，从内容到形式，都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
    “‘少爷’不愿耳边聆，白菊诗吟十五龄。雪霁开怀文笔塔，花开放眼舣舟亭。人原青果巷中住，莺到红梅阁畔听。一幅秋林玄妙观，几回抚卷读云屏。”
    “满城风雨说纷纷，报载瞿郎就义闻。为国竟遭流碧血，无言直坐到黄昏。北邙难觅忠贞骨，午夜好招羁旅魂。画得秋花图一幅，从今何处觅霜痕！”
    “国际歌豪气更豪，笑看介贼杀人刀。年年芳草添春色，夜夜苍松拂怒涛。碧血黄泉寻烈士，红旗翠盖祭同胞。长汀万古留瞻仰，瘗处丰碑十丈高。”
    这些精彩诗句在八十首格律诗中，触目皆是，它不是故事的叙述，也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内情与外景的水乳交融，情理、形神的和谐统一，诗歌的战斗号角作用毕现。“诗是人类向未来所寄发的信息；诗给人类以朝向理想的勇气。”（艾青：《诗论》） 
    1937年，日寇大举侵华，羊牧之一家背井离乡，千里转辗，流浪湘楚达十年之久，在体会民族灾难的同时，也留下了不少诗篇，大有老杜“三吏三别”之遗风。他的代表作《秋感》《落花词》，独具灵性，情感真挚，老迈沉雄，读后令人荡气回肠。

     羊淇先生今年八十有五，先后后担任过市二中与常州工业技术学院的领导工作，是常州教育界的前辈，也是常州诗坛前辈。我任两报副刊编辑期间，与羊淇先生有诸多交往。从诗词到文史作品，我的编辑工作经常得到他的赐教和支持。

    “得失评论自主张。不是荒唐，只是疏狂。翻开史页感兴亡，何处康庄？何处仙乡？随俗沉浮我未遑。梦断沧江，梦醒黄梁。闲鸥野鹤得悠扬，未必天潢，任自翱翔。”羊淇先生这首《一剪梅•随感》写于1994年九月，短短60个字，既是他人生总结的点晴之笔，又是他诗歌创作的高度概括。

    羊淇先生的诗词，讴歌祖国、讴歌改革、讴歌家乡的篇章很多，他的主旋律作品，不是那种附炎趋势的应酬之作，而是发自内心的吟唱。“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毛诗序》）你看《十年》：“十年改革见端倪，大块文章已破题。却喜繁荣今胜昔，何愁困惑是耶非。难关攻克宜剩勇，物价抑平定可期。最是清廉严治党，征途迈步众心齐。”

    针砭时弊，激浊扬清，革故鼎新，人们总以杂文见长。其实，诗歌同样具有战斗力。如何运用格律诗来抨击腐败，针砭不良社会现象，且意味隽永，羊淇先生作了很好的探索。“腐败丛生似积埃，权钱交易酿千灾。事无朝贡偏难办，路要财铺始打开。岂是苍蝇除几个，须知蝼蚁遍成堆。街谈巷议忧焚急，盼有英雄力挽回。”“改革声中拉虎皮，真真伪伪费人思。新闻有偿殊称怪，公事索酬足算奇。厚礼贻多能入学，红包送少莫求医。世风败坏如斯样，力挽狂澜众所期。”（《盼望》）他的讽剌诗，不是那种怀有恶意和敌意的明枪暗箭，而是如同妈妈指责孩子一样充满善意。“辣讽缘深爱，鴞鸣有凤声。”
    1929年出生的羊汉先生，五十年代曾任常州戚区区委宣传部长，八十年代又主持过常州教育学院工作。我听过他的讲话，快人快语，慷慨激昂。羊汉先生的诗，意气奋发，奔涌狂放，确实诗如其人。《常州三羊诗选》选入他的诗词二百余首，其中大部分是游记诗。他饱览大好河山，遍历九州风云，凭籍诗人对祖国的爱，凭籍坚实的文学功底，其游记诗写得相当出彩。“满园飞絮黄昏雨，倚栏望，春何处。壁上红酥断肠句，而今难觅，空怀愁绪，落寞无人语。多情自古常遭妒，莫怨东风更休诉。梦断香消人已去。烟鬟缥渺，闲亭绿树，岁岁春如故。”这首雨中访绍兴沈园的《青玉案》，触情生情，如诉如泣，流丽婉转，委婉缠绵，大有宋人遗韵。
    羊汉先生豪放派诗风的代表作当数《临江仙》：“醉看大江东注去，古来几个英雄？争王争爵一场空，荒丘废垒，寂寞野花红。得失兴亡原是梦，管他秋月春风。故人浅酌喜相逢，白头相对，谈笑月明中。”境界是多么超然，多么脱俗。梦与醒是人生哲学的基本命题，人类总是在梦与醒的交替中前行的。现实社会中的许多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醉生梦死，大梦不醒，如果他们能读读羊汉先生的诗，头脑也许会清醒一些。
     这儿值得一提的是，羊汉先生悼念其母亲的若干诗作，写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泪眼喊娘娘不应，可怜儿亦白头人”、“坟前叩罢儿归矣，泉下相逢再喊娘”、“夜月孤坟风露下，不知母阿识归程。”看得出，羊汉先生不仅是一位正直的诗人，也是一名孝子。古往今来，咏叹母子情深使得散文名篇诗歌佳作迭出，今天，依然能出好诗。羊汉的诗，就是明证。此次汶川大地震涌现的诗歌名篇《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更是显例。
    “意思犹五谷也，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吴乔《围炉诗话》）一门父子三词客，皆常州诗坛的酿酒高手。三羊的人品与文品，将惠泽龙城，绵延后学，长留在人们的心目中。

     图片说明：（1）刚刚出版的《常州三羊诗选》封面。（2）老照片：1960年4月在常州市文教群英表彰大会上“三羊”合影。左为兄羊淇，时任常州市第二中学校长。右为弟羊汉，时任戚墅堰区委宣传部长。中间是他们的父亲羊牧之，时任省常中语文教研组长。（3）三羊各自的诗词专集：《秋华馆诗存》（羊牧之著），《菱溪诗稿》（羊淇著），《岘山诗存》（羊汉著）。（4）羊牧之先生九十二岁时的手迹：“毕生坎坷，百无一可；历尽沧桑，我还是我。”。（5）羊淇先生词《一剪梅》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