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未清初“散文三大家”侯方域文选

    中华侯氏网 2010年11月10日 中华侯氏网


明未清初“散文三大家”侯方域文选


        一、马 伶 传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女士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呜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坐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己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着。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曰:“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同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二、李 姬 传
  李姬者名香,母日 贞丽。贞丽有侠气,尝 一夜蹲,输千金立尽。 所交接皆当世豪杰,尤< 与阳羡陈贞慧善也。姬 为其养女,亦侠而慧, 略知书,能辨别土大夫 贤否,张学士博、夏吏 部允彝亟称之。”少,风 调皎爽不群;十三岁, 从吴人周如松受歌玉 茗堂四传奇,皆能尽其 音节。尤工琵琶词,然 不轻发也。
  雪苑侯生,己卯来 金陵,与相识。姬尝邀 侯生为诗,而自歌以偿 之。初,皖人阮大钦 者,”以阿附魏忠贤论 城旦,”屏居金陵,为 清议所斥。阳羡陈贞 慧、贵池吴应箕实首其 事,持之力。大钦不得 已,欲候生为解之,乃 假所善工将军,日载酒 食与侯生游。姬日:“王 将军贸,非结客者,公 子患叩之?”侯生王 问,将军乃屏人述大城 意。姬私语侯生日:“妾 少从假母识阳羡君,其 人有高义,闻吴君尤锌 锭。今皆与公子善,奈 何以阮公负至交乎?且以公子之世望,安事阮 公!公子读万卷书,所 见岂后干贱妾耶?”侯 生大呼称善,醉而卧。 王将军者殊快快,因辞 去,不复通。
  未几,侯生下第。 姬置酒桃叶渡,歌琵琶 词以送之,曰:“公子 才名文藻,雅不减中 郎。中郎学不补行,今 琵琶所传词固妄,然尝 呢董卓,不可掩也。公 子豪迈不羁,又失意, 此去相见末可期,愿终 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 词也2妄亦不复歌矣!
  侯生去后,而故开 府田仰者,以金三百 级,”邀姬一见。姬固 却之。开府惭且怒,且 有以中伤姬。姬叹日: “田公岂异于阮公乎? 吾向之所赞于侯公子 者谓何?今乃利其金而 赴之,是妾卖公子 矣!”卒不往。
       三、答田中丞书 

    承示省讼,惭恧无所自容。执事与仆,齿小啻倍蓰,位不啻悬隔,顾猥与仆道及少年之游,谓执事往日曾以兼金三百,招致金陵伎,为伎所却,仆实教之,而因以爬垢索瘢,甚指议执事者。 仆诚不自修伤,然窃恐重为执事累也。使执事无可议,则昔贤如白太博、欧阳公、东坡居士,皆与鸣珂,不废酬答,未闻后世之议之也,何独至执事而苛求之?执事果有可议,即不征伎,庸但已乎? 仆之来金陵也,太仓张西铭偶语仆曰:“金陵有女伎,李姓,能歌玉茗堂词,尤落落有风凋。”仆因与相识,间作小诗赠之。未几,下第去,不复更与相见。后半岁,乃闻其却执事金。尝窃叹异,自谓知此伎不尽,而又安从教之?目执事之邀之,在仆去金陵之后,今天下如执事者不止一人,岂仆居常独时时标举执事之姓名,预告此伎,谓异日或邀若,必不得往乎? 此伎而无知也者,以执事三百金之厚赀,中丞之贵,方且夺命恐后,岂犹记忆一落拓书生之言!倘其有知,则以三百金之赀,中丞之贵,曾不能一动之,此其胸中必自有说,而何待乎仆之苦之也。士君子立身行己,自有本末,反复来示,益复汗下。仆虽书生,常恐一有蹉跌,将为此伎所笑,而不能以生平读数卷书、赋数首诗之伎俩,遂颐指而使之耶? 惟执事垂察,不宣。

    四、癸未去金陵日与阮光禄书
  
    仆窃闻君子处己,不欲自恕而苛责他人以非其道。今执事之于仆,乃有不然者,愿为执事陈之。
    执事,仆之父行也。神宗之末,与大人同朝,相得甚欢。其后乃有欲终事执事而不能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大人削官归,仆时方少,每侍,未尝不念执事之才而嗟惜者弥日。及仆稍长,知读书,求友金陵,将戒途,而大人送之曰:“金陵有御史成公勇者,虽于我为后进,我常心重之。汝至,当以为师。又有老友方公孔照,汝当持刺拜于床下。”语不及执事。及至金陵,则成公已得罪去,仅见方公,而其子以智者,仆之夙交也,以此晨夕过从。执事与方公,同为父行,理当谒,然而不敢者,执事当自追忆其故,不必仆言之也。今执事乃责仆与方公厚,而与执事薄。噫,亦过矣。
  忽一日,有王将军过仆甚恭。每一至,必邀仆为诗歌,既得之,必喜,而为仆贳酒奏伎,招游舫,携山屐,殷殷积旬不倦。仆初不解,既而疑以问将军。将军乃屏人以告仆曰:“是皆阮光禄所愿纳交于君者也,光禄方为诸君所诟,愿更以道之君之友陈君定生、吴君次尾,庶稍湔乎。”仆容谢之曰:“光禄身为贵卿,又不少佳宾客,足自娱,安用此二三书生为哉。仆道之两君,必重为两君所绝。若仆独私从光禄游,又窃恐无益光禄。辱相款八日,意良厚,然不得不绝矣。”凡此皆仆平心称量,自以为未甚太过,而执事顾含怒不已,仆诚无所逃罪矣!
  昨夜方寝,而杨令君文骢叩门过仆曰:“左将军兵且来,都人汹汹,阮光禄扬言于清议堂,云子与有旧,且应之于内,子盍行乎。”仆乃知执事不独见怒,而且恨之,欲置之族灭而后快也。仆与左诚有旧,亦已奉熊尚书之教,驰书止之,其心事尚不可知。若其犯顺,则贼也;仆诚应之于内,亦贼也。士君子稍知礼义,何至甘心作贼!万一有焉,此必日暮途穷,倒行而逆施,若昔日干儿义孙之徒,计无复之,容出于此。而仆岂其人耶,何执事文织之深也!
  窃怪执事常愿下交天下士,而展转蹉跎,乃至嫁祸而灭人之族,亦甚违其本念。倘一旦追忆天下士所以相远之故,未必不悔,悔未必不改。果悔且改,静待之数年,心事未必不暴白。心事果暴白,天下士未必不接踵而至执事之门。仆果见天下士接踵而至执事之门,亦必且随属其后,长揖谢过,岂为晚乎?而奈何阴毒左计一至于此!
  仆今已遭乱无家,扁舟短棹,措此身甚易。独惜执事忮机一动,长伏草莽则已,万一复得志,必至杀尽天下士以酬其宿所不快,则是使天下士终不复至执事之门,而后世操简书以议执事者,不能如仆之词微而义婉也。仆且去,可以不言,然恐执事不察,终谓仆于长者傲,故敢述其区区,不宣。
     五、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
  顷待罪师中,每接音徽,嘉壮志,又未尝不叹以将军之材武,所向无前,而掎角无人,卒致一篑遗恨。今凶焰复张,堕坏名城,不下十数,飞扬跋扈,益非昔比。虽然,天厚其毒,于斯极矣。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一时阃外士锐马腾有如将军者乎?忠义威略有如将军者乎?久于行阵,熟悉情状,有如将军者乎?然则今日所称为熊罴不二心者,舍将军其谁?
  老夫曩者仓卒拜命,固以主忧臣辱,金革之义,不敢控辞。亦缘与将军知契素深,相须如左右手,倘得凭先声,歼渠俘馘,实千载一时。不谓六年患难,病疢已笃,更遭家变,痛毁之过,遂致癃废。爱以采薪之忧,未毕尽瘁。顾念高厚,未由报塞,惟愿将军贾其余勇,灭此朝食,是则十五年旧部所以不忘老夫,而老夫借手以答万一,犹之其身耳矣。勉旃勉旃。
  乡土丧乱,已无宁宇,阖门百口,将寄白下。喘息未苏,风鹤频警,相传谓将本驻节江州,且扬帆而前。老夫以为必不然,即陪京卿大夫亦共信之。而无如市井仓皇,讹以滋讹,几于三人成虎。
  夫江州,三楚要害、麾下汛防之冲也。郧、襄不戒,贼势鸱张,时有未利。或需左次以骄之,储威夙饱,殚图收夏,在将军必有确画。过此一步,便非分壤,冒嫌涉疑,义何居焉。若云部曲就粮,非出本愿,则尤不可。朝廷所以重将军者,以能节制经纬,危不异于安也;荆土千里,自可具食,岂谓小饥动至同诸军士仓皇耶?甚则无识之人,料麾下自率前驱,伴送室帑。“匈奴未来,何以家为!”生平审处,岂后嫖姚!或者以垂白在堂,此自纲纪奉移内郡,何必又旌聿来相宅。况陪京高皇帝弓剑所藏,禁地肃清,将军疆场师武,未取进止,讵宜展觐?语云“流言止于智者”,若将军今日之事,其为流言,又不待智者而决之矣。
  惟是老夫与将军,义则故人,情实一家。每闻将军奏凯献捷,报效朝廷,则喜动颜色,倾耳而听,引席而前,惟恐其言之尽也。或功高而不见谅,道路之中,发为无稽,则辄掩耳而走,避席而去,蹙乎其不愿闻也。顷者浪语,最堪骇异,虽知其妄,必以相告。将军十年建竖,中外倚赖,所当矜重,以副人望。郭汾阳功盖天下。势极一时,而国体所关,呼之未尝不来,遣之未尝不去,当其去来,若不自知其大将也。同时临淮,亦与齐名,其后势位之际,稍不能忘,偃蹇蹉骎,乃至偏较不复禀承。此无他,功名愈盛,责备愈深。善处形迹,昭白宜早。惟三思留意焉。不宣。 
         六、郭老仆墓志铭
    郭老仆死而葬于城北之金家桥,其主人为志其墓而铭之,曰:老仆名尚。十八岁,事予祖太常公。方司徒公之少而应秀才试,以及举孝廉,登进士第,老仆皆身从之。司徒公仕,而西抵秦凉之塞,南按黔方,北尽黄花、居庸边镇上,老仆又皆从。
  司徒公尝道经华山,攀崖悬洞而陟其巅,老仆则手挽铁索从焉。华山老道士,年百八十岁矣,谓司徒公日:“公,贵人也。然生平丰于功业,啬于福用。当腰围玉而陪天子饭,此后一月作难。凡有五大难,过此可耄耋。此仆,当济公于难者也,幸善视之!”
  然老仆不事事。司徒公尝遣视南商之墅,久之,所司皆荒失。命人迹之,则老仆自携琵琶,与一妇人饮于鹿邑之城门楼。司徒公怒,斥之,不使近。戊辰,赴官京师,老仆固请从,至艇暑酣饮于城隍市;司徒公朝所命,老仆暮归,醉而尽忘之。司徒公怒而骂,老则倚壁而鼾,鼾声与司徒公之骂声更相间也。积二岁余,以为常。
  司徒公为乌丞棚所构,下狱,顾谓诸仆曰:“尔皆衣食我,今谁当从乎?”老仆涕泣拜于堂下。司徒公熟视曰:“嘻,尔岂其人邪?”’老仆前曰:‘‘主人盛时,安所事老仆;老仆亦酣醉耳。今老仆且先犬马死.主人又患难,岂尚不尽心力?主人不忆老道士言乎?”自此不饮酒,不与其家相通.众乏徒公于狱者七年。
    乌丞相与韩丞相相继秉政,皆苛深.托诸缇校调察往事。士大夫亲朋奴仆,往往避匿去。老仆尝衣敝衣,星出月入.以事乏徒公。初,燕女有姚氏者,数嫁不终,饶于财。每曰:“我当嫁官人耳。”老仆乃伪为官人,娶之。日取其财易酒食,交欢诸缇校者,故得始终不及于难。后姚氏察知其为.大哭,骂老仆,以手提其耳,啮其面,面上痕常满。及司徒公出视师,乃以老仆为军官,冠将军冠,服将军服,以见姚氏,姚氏则大喜。
    老仆入谢司徒公日:“老仆嗜饮适,今七年不饮酒,此后愿日夜倍饮酒以偿之。”
    久之,饮酒积病,遂以死,年五十七。 
    老仆有四子,其次尝犯军法,当死,诸大帅从善等,罗拜司徒公日:“非愿公绌法, 乃军中欲请之以劝忠义也。”当是时,郭老仆之名播雨河云。
 铭曰:“汝,士大夫师,而乃居于奴!奴乎奴乎,奴尚则有,士大夫则死!” 
     七、《壮悔堂记》
    余向为堂,读书其中,名之曰杂庸。或曰:“昔司马相如卖酒成都市,身自涤器,与庸保杂作,子何为其然?”余曰:“以余目之所寓皆庸也,子亦庸也。余不能不举足出此堂,又不能使此堂卒无如子者,安往而不与庸杂,又岂必酒垆耶?”呜呼!君子之自处也谦,而其接物也恭,所以蓄德也。况余少遭党禁,又历戎马间,而乃傲睨若是,然则坎壈而几杀其身,夫岂为不幸哉!
  忽一日念及,怃然久之,其后历寝食不能忘。时有所创,创辄思;积创积思,乃知余平生之可悔者多矣,不独名此堂也;急别构一室居之,名曰壮悔。古者三十为壮,余时已三十有五矣。呜呼!以古人学成行立之年,而余始稍稍知自创艾,日其余几!已而复自慰曰:“夫人终身老死而不知悔者,亦以多矣!壮果能悔,其尚愈诸,犹但恐余之不能悔也;夫知过而果能内自讼,君子许之。然则杂庸堂者悔诸?”曰:“否!余将更营而新之,以志余过于穷也。” 
     八、《赠徐子序》
  侯子既放,而有喜色,或问焉,曰:“徐子遇也。”或曰:“何也?”曰:“君子忧夫道之不彰,不忧夫身之不遇;道在其友与在其身,一也。苟其友之彰夫道,无以异于身也。徐子,吾友也。”
  或曰:“敢问彰夫身与彰夫道?”曰:“今夫举于乡,登于国,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其未致之也,乃其固也;其既致之,天下以为幸,而且沾沾然,而且烜烜然,是其彰夫身也,旦暮之遇也;举于乡,登于国,知其所以然而然,其未致之也,天下信之;其既致之也,天下以为重,有所启而佑焉,有所待而传焉,是则其彰夫道也,徐子以之。”
  或曰:“徐子所遇者,文也,非道也。”曰:“否!徐子之文,寓于道者也。往者《大雅》不作,浮艳俱陈;十年以来,天下之人,淫词诐说,榛莽塞路。当是时,小生未儒,挟一组织(疑此处有误)故册子,篇章之积,不能以寸,稍稍规而摹之,取富贵如寄。徐子辄闭关高卧,不肯起也。已而天子下诏书褒崇典型,厘正繁芜,徐子乃奋起与昌明之运会。呜呼!天下自此知积学力行之士,必有其报,而侥幸之不可以常试也。息卤莽之心,务滋植之业,谁之力欤?徐子之文,将不得为其道乎哉!且余尝童而习之矣,其人淸刚方正,性有所不可,必形于色、发于言;凡其知所守而不变者,非独区区应世之技能已也。今日天下以文求徐子,徐子以其文易天下;苟其大而能以道求徐子,徐子又必以其道易天下。如若所见,是殆沾沾吾徐子者也,烜烜吾徐子者也。徐子方以为耻,而乃欲介之以称觞耶!或人默而退。
  侯子告其友曰:“吾党登徐子之堂,请即以斯言为贽矣。无谀辞,无蔽指,使徐子收而藏之,为息壤焉可乎?”众皆曰:“然。”遂书以赠之。
    九、《赠彭子序》
  岁乙酉,河南贡士于乡,例也,吾彭子与焉。
  呜呼!夫士之遇与不遇,岂不以时欤!遇即幸,不遇非尽不幸。余于彭子三叹,以彭子之才,使早十数年见当世,岂有所不足哉?然而三北也!乙卯,尝中选,已复罢去;无何,坐诗语,锻炼覃怀狱,御史必欲杀之,值天下大变乃免。当此时,未尝不叹彭子诚蚤达,必不如是!由今思之,彭子蚤达,岂止免锻炼?昔者思宗之朝,旁求若渴,用人不次,贱吏卑官,往往见天子,片言立取卿相,彭子且入侍承明,出领藩牧久矣。在《易》之《革》,“大人虎变”,彭子宜何以称焉!然则彭子向者之选而复斥以至困顿几死者,诚非其材不丰,而时不利也。
  吾闻唐初如杨师道、封伦,宋初如范质、王溥诸公其人者,皆在前朝通籍,践履显赫;其后,乃知命通权,身辅圣主,功名有足多者。然而达节者少硁硁然议之。难以龙蛇之道喻之,以示马周、张齐贤,起身布衣,应运倏忽,岂不附景明,陟康衢,磊落光明,居然以得位行志,大丈夫哉!呜呼!彭子诚蚤达,又何如其晚也!尝考马周,薄游郡邑间,屡为人折辱,见者以为酒徒;齐贤饥寒,尤不自保,其不得意,雅与彭子少年时无异。然则,士诚有才,各当其世,乃为贵耳;即使且困穷,岂遂困哉! 
     十、《赠丁掾序》
  丁掾治其室成,其僚若友相与贺焉,而请于侯子为之文。曰:
  今吏治之所以不古者,以择其吏胥轻也,若丁掾者,可谓能佐其上矣。先是太守徐公来莅是郡,时方草昧,无文法可循,一时给事公府者心幸之;又窃念徐公自关外来,或不习郡之要害,人人自以为必寄任我。徐公至,则洁清而威严,犂然不可欺,于是畏犯法者,皆缩不敢前。徐公明而善知人,独谓丁掾循循者可用也。终徐公之治,掾自守廉,而事上官谨;徐公去,共所以事其后之太守者亦然。盖掾之辟于公府久矣,迄无赫赫名,当世以此贤之。呜呼!掾者,郡邑所推择以佐其上者也,使尽若此,吏治其有不古哉!
  吾闻治之成也,期源逮下,朝廷正则其官贤,官贤则吏自不敢为不肖;敝之革也,其流连上,吏不骫法则官无败事,官尽无败事,则推而广之,朝廷亦无稗政。上下相循,而古今之变尽矣。当其势之偏重也,虽圣君贤相,不能矫之使为不必然;而推移而救正之,天下未尝不治。往者天下之仕出于一,虽未必其人尽材而贤,而谙练者或二三十年,最少者亦且十余年,竭其力于文学,而又束之以律令,其于一切之章程,皆口能熟之,而手能习之,上呼则胥趋,上画则胥诺而已。行之百年,而其势积轻,而杂于是,其中虽有杰异可自见者,亦遂不自爱惜,而消磨无余。故其政之得失,不在吏。
  今天下开创伊始,一时诸大功臣,天授耆定,内以长其六曹,外坐镇千里,皆尚大略,不遑问文法;其余从龙而出治郡邑者,亦往往多崛起,不屑操儒生毛锥,其或未能尽如郡之先太守徐公,变通其俗,则不得不暂以吏为师。已而,虽汉人之在官者,亦因仍以为固然,天下化焉,岂非向者之积轻,一反为偏重,而古今之变者耶!
  然则,由今之俗,而欲如昔者,用所不择之吏,未有不败者矣!何也?得非其独得,而失非其独失也,且天下殆未睹廉谨之效也。由今思之,果自守廉,则于人无多求;果其事上官者谨,则不依倚于非其道。无多求,则其俗安;不依倚于非其道,则其政肃;政肃而俗安,虽天下盛治,可想见也!故效于其职,无大小也;惟效其职则理。苟身实任其职,而以为小者不足为,则进而一邑之令,进而一郡之守,更进而天子之相,位愈尊则愈易旷。名愈高则愈易诿,又岂有绩用之可见耶?吾观三代而后,惟两汉之治最为近古,而其用人,多公府之辟召者,尹翁归张敞之类是也。今天下破除资格,仕籍不必一途,又安知其用胥吏者,不更如两汉耶?
  掾敬最矣!苟能守其廉谨而勿失,则所成就殆未可量也,区区以其居室长子孙已哉? 
     十一、《为司徒公赠万将军序》
  制府张公,当世所称善将将者也,于其部下不轻许可,而独谓万将军贤。会归之旧将迁于督亢以行,公以是为重地,乃属将军于大司马,俾代镇。至则讨军实而申儆焉,必备必严,兵不忘战,民不知兵。期月而归人感之,相率请于余,愿得有言以志将军之勋若劳也。
  余惟称人之善,先其大者,而后天下之人,推崇逊让,以为不可及。以将军身历百战,佐开国时,即贲、育之勇,喑呜叱咤,此其所固有。纵云归在中原,为腹心重地,其来戍者,又岂不能蓄数十辈健儿,跃马弯弓,以自为功名封殖计耶?将军顾独循循然谨守朝廷法度,秋毫无扰于民。郡之人为余言,此兵兴以来所罕觏也。以张公节制三方,其部下熊罴之士,云屯森立,而特属望将军,其必有以取之矣。余因忆往者太平盛治,文武之职,各得其序,盖朝廷所恃以安民者惟吏,所恃以统军者惟将而已。其后将强而吏弱,将不戢兵,则吏虽欲爱民而苦不可得。自昔明季余习,藩镇僭乱,每胁其强梁,咆哮凭陵,浸不用命,以至于亡,非朝夕之故矣。清朝缔造,藉师武臣力,虽悉其弊,而一时积重之势,未能遽挽。今天子明圣,张公又久在兵间,数奉谕其部下,而将军率先遵约束,有儒将风,此其识量,岂与喑呜叱咤者同日语哉!
  归,敝郡也。爱养而休息之,犹恐不得当。郡之人莫不幸将军之来,而又惜其来之晚。将军曰:“不然!我为将但能不爱钱,不纵下,此自其常分耳。”呜呼!余昔扬历中外,以至忝孤卿,所阅天下之利害多矣!果能不爱钱,又不纵下,力行而致有终,讵独宜于为将而已也?将军闻余言也,充然以喜,已而惄然若有思,呜呼!贤哉矣! 
      十二、《赠王子序》
  郡之属九,而其以人文称者,太丘,黍丘为最。黍丘有魏君敏祺,学古行高;太丘有练君贞吉,能以家学知当世人物,盖又二丘之最者也,尝为余言黍丘有王君侯服云。余曾一见王君于郡东旅舍,已而偕宴集共城,叹其器韵闲远,不可得而亲疏,以黄宪、徐宁目之。未几,举于乡,其友人辈推余为言以赠。
  余惟王君之文,则已见长于天下矣;二君既二丘之最,独交口称王君,王君岂非更其最焉者乎!余夙信重二君之言,近又习王君,知其果不虚其言也。乃告之曰:“以吾子雄文,且连第春官,官禁院,为天子贵近臣,可不谓荣焉!吾之邑今昔固皆有之。其昔者,不专以此为荣也;其今者,则吾尝得而见之矣,于吾子何如?抑以吾子之为处士也,修身砥行,令名满天下;自此以往,又加之以得位而行道,使其守而勿失,不以赫赫而渝志,不以戚戚而贬节,以绍二丘之前光,即无论其它,若练君之先人司马公者,真所谓不以世俗之荣为荣者也,吾子岂有意乎?”王君再拜而答曰:“吾子赠服之言厚矣!服敢不勉,辱吾子之言以辱二子!”
  呜呼,王君!信斯言也,又岂特二丘之最乎哉! 
     十三、《代司徒公赠周生序》
  周君少年材勇,善骑射,尤洞习兵家言。辛卯,例当以武校士,君遂举于乡。余忝君之姻娅,三世于兹矣。君之祖起家布衣,以甲科历谏议,位司空,常抗论中贵人李实,忤魏忠贤,又折幸珰张彝宪,不肯与共座,最后以争驸马齐赞元事,侃侃天子之前,挂冠去。毅然三大节,在人耳目。子业熙,抑以文名雪苑中,举乙卯廉。门第相承,一时羡焉。司空父子没,而周氏中落者十余年,然里人犹能言周司空云。君今乃以武继之,傥所谓公侯之子,必复其始者耶!君尝云:“丈夫当立功万里之外,安能冠儒冠,偊言矩步,终身厌厌牖下哉?”仗剑走河朔,不遇。归里,佣人窃笑之。君气益豪负不少挫,更射策,乃卒见收。
  盖昔圣人所以治驭天下者,武于文并称,未始绌也,《书》曰:“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兔罝》之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皆言武也。其后途冗而类杂,渍渐陵夷,士乃以帓首鞾袴,握刀佩弓为耻。其豪杰望而去之,而牧圉下走、弃废无聊之属,乃思藉此以图侥幸。呜呼!疆场之事,战守之寄,有国大务也,乃不一留心,而使材者曾不肯就,就者卒不材,虽欲无乱亡,岂可得哉?诚得如君辈数人,为一荡涤而照
  映之,庶天下雄伟非常之选,自此兴乎!故士之能自竖立者,未可以常格拘也。
  余昔叨枢府,出为天子行边,见部下士,有少年材勇、负气不肯少挫,虽暂屈伏,辄拔而心志之,后果皆为大帅,封彻侯,君其可以自信矣!且君犹能念其祖乎?司空起布衣,与余同朝,尝及见其困顿时,乃益慷慨倜傥,落落有神采,卒陟通显,为世名臣,其所自竖也。果能自竖立,文可以布衣致位卿相,即安见卿相之子,去而事武,遂不可以致公侯耶? 
     十四、《四忆堂记》
  或曰:“堂之以‘四忆’名者,何也?”曰:“今昔之故,触而感焉则忆之,适四则四之尔。”“敢问所谓‘四忆’者?”曰:“屈原幽忧而着《离骚》,其中称名类物,或呼为羌,或呼为荃,今读者不知其所专指,子宁知之耶?盖人心诚有所郁,则必思;思而不得则通,则必且反复形诸言辞,发为咏歌。情迫气结,纵其所至,不循阡陌,即胸中时一念之,非不历历,及欲举而告之人,固已缠绵沉痛,十且乱其七八矣!微独我与若不知原之所指,即使原今日复生,亦未必自知也,我又安能以其所忆者告吾子哉?”
  或曰:“然则子既以‘悔’名其文集,而仍以‘忆’名其诗者,何也?苟忆于昔,不必其悔;苟悔于今,不必其昔之忆。”曰:“《诗》三百篇,昔人发愤之所作也。余自念才弱不能愤,聊以忆焉云尔。抑闻之,极则必复忆之,忆之所以悔也。” 
     十五、《赠季弟序》
    吾家出戍籍,祖父顾以文学致通显,未有习武事者;有之自季弟始,季弟勉乎哉!
  方叔父司成公,以词臣倾动天下,天下荦荦材贤之士,胥出其门。是其诗书之泽,将十世未艾也,季弟胡为乎以武名耶?嗟乎!士不因时通变,守一卷之书终其身,咿唔呻吟,以为不失祖父之旧,亦何其固而不知所择也!天下承平尚文,开创尚武。往吾祖父遭明代盛时,二百年之间,放牛归马,天下习之,士非登甲科不贵;其以韬钤起家者,虽配虎符,开镇千里,见公卿皆屏伏惕息,不敢仰视。吾祖之少也孤,曾王伯父尝进而命之曰:“吾戍籍也。尔不力于学,将为伍卒矣。”吾祖用是自奋,与伯祖同致身列卿。其后,吾祖又进吾父若叔而命之曰:“尔勿以我为贵,吾戍籍也。尔不力于学,将为伍卒。”吾父若叔之克奉吾祖之教也亦然。季弟尝从父兄之后闻之矣,季弟勉乎哉!
  今天下疆土甫定,国家且歌《大风》、思猛士,季弟能用其材武,将来御侮干城,未可量也。欧阳永叔之送田秀才也,谓秀才“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贡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各遭其势而然也。”季弟顾乃脱儒冠,负弩称干,驰骋熊罴之队而争其上驷,岂非亦遭其势而然耶?往吾父司徒公佐司马,力能去其戍籍,而不肯曰:“留以警吾子孙也。”然则世有公卿之后,既不事诗书,又不能事骑射,徒矜高其门第而不知警者,其有愧于季弟多矣!季弟,勉乎哉! 
    十六、《赠江伶序》
  江生,吴人也,以歌依宋君于雪苑。先是沙随有郭使君者,官常州刺史,携江生与其侣十余人以归。余识使君,使君每宴余,则出江生度曲,秀外惠中,丰骨珊珊,发清商之音,泠然善也。未几,为睢阳武卫冯将军所留,已而复归于郭;又未几,卒归宋君。
  江生尝告余曰:“身羁旅也,不幸以歌曲事人,实愿始终一主。而朝章华之馆,暮虒祁之宫,非其志也,主人不能有也,宋君者,今相国介弟也,乃独能有之。日设酒食,召宾客以自娱乐,慷慨豁达,不为龌龊态,可谓达矣!”
  余固有感于雪苑盛时,乌衣朱桁,门第相望。当时亦有相国沈氏,其族如仪部君撰,尤以文采自命。为豪举,辇千金三吴,招呼伎乐,如江生者,皆衣轻纨,歌《子夜》。瑕则鸣珂走马,富贵儿竞而效之,南邻北壁,钟鼓不绝,如此者遂历三纪。识者以为雪苑风气,于是尽矣!侈极而衰,固其所也。无何,果为寇所破。向之门第相望者,或存寡妇弱儿,或遂辗转灭没,不知其姓氏。呜呼!转瞬间相悬绝者,何止如江生一辈也。
  有老伶吴清者,尝逮事沈相国家,年大十余,须髯白如丝,贫无依倚,乃为陈将军教其十许岁歌儿以糊口,能言吾郡神宗间最盛时事,谓:“江生晚出,雪苑向日之歌者皆已散去,惜未得见江生,江生亦不幸而未见夫梨园全队。人擅《白雪》,每发一声,则缠头之赠,金钱委积。清老矣!当时身所亲历,至今犹数数梦见之。”每言则呜咽泣下,沾襟不止。余更征诸长老,清之言信然!既夙有感于中,而江生之来自吴,又识之独先,然则江生虽少,固余之何堪也!属酒酣,乃为之《序》,而顾谓宋君曰:“人生贵行乐耳,公真达者矣!”天下固多不遇而遇,遇而不遇,江生、江生,苟精一技,亦可以成名。高岸成谷,深谷为陵。即秉烛刻阴,岂足以当老伶之一泣也? 
    十七、大寂子诗序
  大寂子者,彭孝廉宾,乙酉后变其名也。孝廉初起云间,与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周太学立勋、徐孝廉孚远、李舍人雯互相唱和,声施满天下,当时谓之云间六子。未几,周子夭死,考功投渊死,黄门断颈死,徐君掉臂而蹈东海,屡滨于死,舍人虽非黑头而还梁,几于少卿之辞汉,亦郁郁病死,独孝廉在,因号大寂子。嗟乎!人生凡喧寂生灭,皆本于情,孝廉乃求寂焉,或欲托于西方氏甘于无情耶?
  忆余年十八岁,交孝廉及考功、黄门;又四年,交周子于梁园,又一年交舍人于燕邸;又一年,交徐君于金陵,先后咸相善也。今二十年间,不见五君,独见大寂子。然则,余之累于有情,岂复减于大寂子哉!
  大寂子着诗曰《偶存草》,以见存者皆偶尔,不独诗也!吴学士伟业叙之详矣。又着诗曰《越州草》,乃过刘忠端、倪文正诸公之里,而感慨系焉者也。东海姜垓曰:“可以征诗人怨怒之一端也。”嗟乎!知言哉。既而,大寂子合其二集,请叙于余。余窃以诗之工拙,视其怀抱;今大寂子之怀抱,殆不止属国留别、杜陵述哀焉,诗安有不工哉?
  余读其诗,饮酒而起舞,既而叹且泣,既而惝恍如有所失,因不复能叙之终也!虽然,夫诗人之旨,固有沉吟含蓄,而发之甚远,求之转深者,即大寂子意有所不尽,余乃欲以言尽之也乎哉! 
    十八、复多尔衮书(相传是侯方域代笔)
    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
  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奉琬琰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循读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烦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仇,敬为贵国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枢,救援莫及,师次淮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山枯海泣。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谢先皇帝于地下哉!
  尔时南中臣民,哀恸如丧考妣,无不拊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家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以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气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楠梓数十万章,助修宫殿,岂非天意也哉!越数日,遂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贼,为我先皇帝发丧成礼,扫清官阙,抚辑群黎,且罢剃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跪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缮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者言乎!推而言之,然此文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乎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翦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率皆以正统予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
  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风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腐封号,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戮,此殿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着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蒙难,弃好崇仇,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乎!
  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胄之士,饮泣枕戈;忠义兵民,愿为国死。窃以为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曰:“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未伏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忿。则贵国义问,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孟从事矣。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身蹈大戮,罪该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率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兔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
  弘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十九、剿抚十议
    某以草野书生(侯方域自称),荷明公引见督府,赐之曲坐,又数颁手札,询问今日弭盗方略。某诚感遇惭恩,虽自审碌碌,不容无言。
  窃惟今日之盗,蔓延虽众,实无远图,不过求衣食,救死亡。其初守令激成之,而后乃更养之,必察知其致盗之原,然后可以收弭盗之效,不尽关系用兵。此须明公经纬东土毕,入观天子,痛陈利弊,一洗酷贪庸聩之习,得数十贤守令,天下太平可坐致。
  某今日书生,徒言无益,语云:“救病者,急则治其标。”谨择方略机宜,切于施行者,条具为剿议五,抚议五,惶恐塞命,伏候裁断。
  剿议一曰:逼巢穴。窃见草窃偷生,敢抗戎索,实以去军府所屯,远者三百里,近者亦百余里。迩日兵出,鸟飞烟散,归又复蝇聚,我常为客,盗常为主。不若移一旅之师,宽其期会,互为犄角,使逼处傍近村落,随宜扑翦,联楼烧除。兔窟既破,鸟合焉楼,庶几十乘,不烦多驾。
一曰:绝径路。窃见盗贼所居,非有城池,不过深林密箐,暂为掩蔽,生聚不多,资蓄易匮,金帛器械之用,牛马之力,皆掠取周道,以延岁月。诚于四旁分布劲卒,扼其出没,防其窥伺,譬若押虎釜鱼,咆哮游沫,旬日可毙,牵制小导,岂必临戎。
  一曰:困粮食。窃见岁在夏秋,麦菽满野,巢窟之下,固皆贼田,即东阡百陌,稍附近者,不为贼掠取,亦为协送,徒饱豺虎,何益盖藏。菲若及时兴师,声援土著,俾所至随地收获,七给民用,三济军需,群盗就哺无术,岂能持久,将见枭,日渐消沮。
  一曰:鼓敌仇。窃见伏莽啸聚,党与虽多,不甘污染,亦自有人,贼皆累其妻子,荡析其前产。今吾遗民,团结远徒,衣草叶,食木屑,恨不一门。诚得一贤将率师助其夙愤,诸所贼之财物,仍他自取,则斩木持锄,皆为劲旅,既闲地利,又省如募,计一处可得步卒盈万。
  一曰:散党援。窃见兵制罔赦,志在渠魁,兽穷则攫,良非得已。今兹饿寒之徒,弄兵潢池,军威一驱,情见势穷,不无内变。莫若设疑以间之,用间以离之,使群盗自生猜贰,互相屠灭,既示必死之期,又可开生之路,利害悬殊,事捷功倍,宣奉遐灵,邀全者多。
  抚议一曰:固根本。窃见诸来降者,散处肘腋,蔡人吾人,推心甚善。然闻之指大于臂,则臂不能远指,操纵之势,自古而然。莫若厚集牙兵,以资弹压,无使威重转见轻玩,庶彼鸱音永变,鹰肯不存,未雨早防,可省后图。
    一曰:照激劝。窃见降人立功,本求官位,虚数小慈,有文无实,雄心久郁,必至变生。班定远尝言“塞外戍卒,本非孝子顺孙”,何况乎会为盗渠。莫若于此中择一二人之可用者,量补军职,冀彼羡荣目前,望迁事后,从此归化心坚,风靡者广。
  一曰:简精锐。窃见首领既降,部曲渐多,概遣恐鼓舞非宜;全留又刍栗难给。莫若十中选一,千中选百,择其超乘,按名补伍,仍付彼渠帅,自为部署,其余悉为安置归农,府帐可壮军实,彼亦不忧枵腹。
  一曰:信号令。窃见刀笔之吏,不暇远虑,降人归乡,或挟其仇,或利其有,今日赦条不能行于郡县者,比比皆是,民诚畏死,不免求生。莫若严告且戒,间行破格大法一二事,示吾徙木,杜彼伤弓,庶使毛织栉疏之徒,不以文法挠我抚问。
  一曰:责屯种。窃见降人无以为生,虽与其进,难保其往,昔以招降为盗贼退步,今日又以盗贼为招降逋薮,辗转滋蔓,底定载期。今如曹濮莘范之间,无主遗田,盈千累万。莫若责彼邑长,薄记姓名,劝耕桑,捐税役,量口授亩,仍以垦田之多寡,定邑上下,则是人无余时,官无弃地。无余时,则乱心息;无弃地,则生业饶;庶几卖剑之后,不滋隐忧。
  以上剿抚十议,自相表里,亦有后先,剿能使见为盗者,必亡。不能使未有盗者,不起。抚可行于群盗未抚之时,不可恃于群盗既抚之后。杀运不除,水火可悯。
  明公任兼将相,所愿深图本计,救济苍生,某且得歌诗以述太平,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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