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1618－1655），字朝宗，號雪苑，商丘（今屬河南）人，明末復社中堅人物，與方以智、陳貞慧、冒襄並稱“四公子”。明亡後，歸里隱居。順治八年（1651），被迫應河南鄉試，中副榜。然侯氏對自己失節仕清頗爲悔恨。十年，清廷有詔敦促作者出仕，侯氏致函力勸作者勿仕，謂“不可出者有三，而當世之不必學士之出者有二”（《壯悔堂文集》卷三《與吳駿公書》）。作者當時復信稱：“必不負良友！”（据《壯悔堂文集》卷三《與吳駿公書》賈開宗評語）但作者最終還是被迫出仕。不久，侯氏即逝世。作者在京師聽聞好友的死訊，寫下這首詩。詩中借詠侯贏之事，自責缺乏“刎頸送王孫”的精神，未能堅守初心，有負死友。

    河洛烽煙萬里昏[1]，百年心事向夷門[2]。氣傾市俠收奇用[3]，策動宮娥報舊恩[4]。多見攝衣稱上客，幾人刎頸送王孫[5]。死生總負侯贏諾[6]，欲滴椒漿淚滿樽[7]。（朝宗歸德人[8]，貽書約終隱不出，余為世所逼，有負夙諾，故及之。）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吳梅村全集》卷一六

    [校注]

    [1]河洛：黃河與洛水，也指兩流域地區。唐杜甫《出塞》：“長驅河洛昏。”侯方域家商丘與侯贏當年的所在地大梁皆屬河洛流域。烽煙：一作“風煙”。

    [2]夷門：戰國時魏國大梁城東門，故址在今河南開封。魏國隱士侯贏為夷門監。

    [3]“氣傾”句：據《史記·魏公子列傳》，指侯贏助魏公子接引市井屠者朱亥，後朱亥為之椎殺晉鄙，使魏公子因得率晉鄙軍救趙。

    [4]“策動”句：據《史記·魏公子列傳》，魏公子曾替魏安釐王寵妾如姬報殺父之仇，如姬久欲報答之。侯贏因建議魏公子請如姬竊取虎符以奪晉鄙軍。

    [5]“多見”兩句：言明遺臣在明朝時蒙受皇恩，如侯生般攝衣稱上客；明亡後卻缺乏侯生刎頸送王孫的精神，變節仕清。寓自責之意。攝衣稱上客：《史記·魏公子列傳》：“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弊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座，不讓。慾以觀公子。公子執轡愈恭……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刎頸送王孫：據《史記·魏公子列傳》，秦圍邯鄲，魏公子往救之，侯贏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

    [6]死生：死，指侯方域；生，指自己。侯贏諾：指侯贏“北鄉自剄，以送公子”的承諾。又因侯姓借指侯方域，謂其曾勸己不仕，而自己有負夙諾。

    [7]椒漿：以椒浸制用以祭神的酒漿。《楚辭·九歌·東皇太一》：“奠桂酒兮椒漿。”

    [8]歸德：今河南商丘。

    [集評]

    （清）靳榮藩《吳詩集覽》卷一三下：“此詩以侯生爲主，第二句點出夷門，第三句詠朱亥而以‘氣傾’字收入侯生甲里；第四句詠如姬而以‘策動’字收入侯生甲里。五六句就侯生作感慨，而刎頸字已引出生死字，見朋舊雖多，而能如侯生之死不負諾者少也，然侯生能不負諾，而己則負諾於侯生，是以爲之滴淚也。侯生為誰？贏也，又朝宗也，懷字弔字，是一是二，羅浮風雨，縹緲離合，筆底有化工矣。”

    （清）徐珂《清稗類鈔·師友類》：“吳梅村之入仕也，侯朝宗曾遺書力阻，吳不聽。繼而悔之，自謂負侯生也。其弔朝宗詩云：死生總負侯贏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