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红军团长侯礼祥(之三)
- 中华侯氏网 2012年11月28日 张世春张朕
(江陵老英侯礼祥<李祥>传奇故事)失踪的红军团长侯礼祥(之三)
得到杨得志的消息,拔腿就跑; 两毛钱出发,扒火车到济南求救
无休无止的斗争,监督劳动,侯礼祥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几乎失去了生存的信心。
一九七一年五六月间,侯礼祥因为大骂干部,又被送到公社林场劳动改造。他在这里完全与家里的人隔离开来,吃饭,睡觉,看病,全由自己照顾自己。寂寞孤独之际,他又想起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想起失去联系的老首长杨得志和杨勇。
一天,雨后放晴,天气转好。侯礼祥穿着一双浅口胶鞋,在公社林场的旱地里栽芝麻。此时,乡邮员推着自行车给公社林场送报纸来。因为下雨,林场的员工都回家休息去了。邮递员将林场的报纸全都交给了侯礼祥。侯礼祥看到报纸,如获至宝。忽然,他在《人民日报》一版显眼的位置,又看到了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的消息。这可是中断了多年的消息呀!于是,他又一气将消息看完,并在脑子里记下了全部内容。接着,他摘了一根树枝,将鞋上的稀泥刮去,两手搓了搓,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拔腿就朝沙市方向跑去。他要去沙市搭船,找杨得志!
公社林场到沙市约一百里路。他没吃没喝,一个下午和一整夜硬是一步一步地走完了这段路程。本来,离公社林场二十多里的郝穴镇濒临长江,在那里也可以搭轮般到武汉,再从武汉到山东。但是,他不能在郝穴上船。因为,这里离公社和区公所太近了,万一公社派人来追逃,怎么办?所以,他日夜兼程赶到沙市,刚好在第二天清晨上船。
侯礼祥来到沙市轮船码头,感觉浑身无力。这时候,他才想起肚子里是空的。他找遍衣服的每一个角落,好不容易发现了二毛钱。他紧紧握住这二毛钱,来到一家小面馆。
“服务员同志。”
“你有什么事?”
“我想跟您打个商量。”
“说吧。”
“我手里没有粮票,我想多出一毛钱,吃一碗面,您看行不行?”
“这怎么行哪,面条一毛钱一碗,粮票是计划。我不能因为你没有票,就多收你一毛钱哪。人家知道了,不说我破坏粮食政策吗。”
“同志,我是从熊河永兴公社走到这里来的,昨晚走了一夜没有吃东西。您看在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份上,能不能灵活一下?”
服务员一听大惊:“你又不是拖长征,哪能走得这么快!”
“哎,您说对了,我正是拖长征的。我这次是专门去找我的老首长杨得志去的。”
服务员认真打量了一下侯礼祥:“好,多出一毛钱,就多出一毛钱吧。您先坐一会,我去给领导说一下。”
侯礼祥吃了一碗“快餐面”,并将面汤喝了个精光。他用粗糙并还带有泥土的手揩了揩嘴唇,向服务员道了一声谢,径直向轮船码头走去。
四十四年前,侯礼祥就是在这个“洋船码头”,被“梁哥”带到武汉,走上革命征途的。如今,他为了给自己的革命历史讨一个说法,再次从这里出发了。他要从这里下武汉,上济南。不过,四十四年前有“梁哥”为他付路费,如今,谁给他出路费呢。他心中一片茫然。
轮船就要靠岸了,侯礼祥正在盘算着怎么样混上船。忽然,他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于是就靠近了她:“老奶奶,您一个人上船?没有人送哇?”
老奶奶看了一眼侯礼祥,不像是坏人,方才与他答腔:“没人送,我是个五保户,没人送。”
“正好,我今天要去武汉看儿子,我把您扶上船吧。我看您身体不好,船码头的阶梯又高又陡,万一跌进长江怎么办?”
“这位大哥真好。你真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好贫下中农啊!”
“哎,老奶奶,我不是贫下中农,是四类分子。”侯礼祥说着,左手拿起老人的船票,右手扶着她,慢慢地走到检票口。
“这位老奶奶,您的船票呢?”乘务员问。
“船票在这里哪。”侯礼祥答道。
“那,你的船票呢?”
“是这样的,我是她儿子,她是我妈,我是来送她的。”
“那好,你送上船了就回来,船马上就要开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侯礼祥混上了船那里还能下船,他一混就混到汉口港。下船时,验票更严。他和上船的时候一样,一手拿船票,一手扶着老人下船。
“您的票呢?”港务人员拦住老奶奶问。
“在这里哪。”侯礼祥又接过话来。
“那,你的船票呢?”
“同志哥,事情是这样的:这是我妈。我在沙市把我妈送上船,我还没来得及下船,船就开了。于是,您们的船就一直把我装到汉口。你看,我哪里去弄票呢。”
“弄不到票不要紧,来,我给你补票。”说着,港务员就拿出没有盖签的空白船票,要侯礼祥拿钱来补票。
侯礼祥急了:“我本来就是被你们的船冤枉装到汉口来的。你现在还要我买票,这个冤枉钱我是不出的。你们如果硬要船票的话,那就请你们把我再装回沙市去!”
侯礼祥与港务员吵了一会,来了一位港务站领导。站领导听了一会情况,手一挥:“算了,算了,让他们下船吧。一个老娘,一个老子,免得弄出麻烦来。”
上了岸,侯礼祥认真将他的“妈妈”送到了目的地,并且,还在“妈妈”的亲戚家里饱饱地吃了一顿饭。
侯礼祥肚子饱了,心情却是沉甸甸的。沙市到武汉算是混过来了,武汉到济南的路程更远,将如何混下去呢?他思索了片刻,径直向郊外的小火车站走去。他决定扒火车。
扒客车风险很大,所以,侯礼祥首选扒停靠在小站的货车。扒车的时间,他一般选在晚上。白天,他再从停靠在小站上的货车上下来,或者找老乡讨口饭吃,或者在老乡的田里摘些黄瓜充饥,晚上再扒到火车上。如此周而复始,火车一直将他拉到目的地。
侯礼祥很幽默,也很诚实。他摘了人家的黄瓜,都要在地上用棍子写上一行字:“对不起,老乡,暂借你的黄瓜充一下饥。我胜利后,一定加倍偿还。侯礼祥,某年某月某日。”他说,我这是学习长征途中的那一套。再说,不能因为我摘了人家的黄瓜,引起老乡们邻居互相怀疑,闹得人家不安宁啊。至于扒火车的味道如何,他回忆说:“为了上下火车方便,我扒的货车多数是平板车和敞篷车。因为没有车厢挡风,晚上车快风冷,我冻得蜷成一团,但是,我没有叫苦。苦不苦,我想起了长征二万五!”
形如乞丐,蹲守军区大门;声称不见杨司令,打死我也不走
侯礼祥扒火车,总算扒到了济南。眼看就要见到几十年不曾见面的老首长,侯礼祥心潮澎湃。心情激动之际,他首先想到的是,我这身打扮,怎么能去见一位大军区的司令员呢。于是,他在济南近郊用脚上一双又脏又臭的胶鞋,向一位贫下中农换了一双半旧的布鞋。然后,他又找到一条水沟,在沟里洗了一把脸,方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济南军区司令部走去。
军区大院高墙铁门,院内红顶白墙,绿树参天。门前荷枪实弹的哨兵,叫几十年不曾见过军威的侯礼祥望而却步。
侯礼祥像长征时的侦察兵一样,在军区大门前转了几转,小心翼翼地走到哨兵跟前:“哨兵同志,杨司令员在家吗?”
哨兵打量了一下侯礼祥:蓬头垢面,头发像茅草;一件皱巴巴棉衣不像棉衣,单衣不像单衣的“夹衣”;一双既不像农村人穿,又不像城里人穿的“二杆子”布鞋。
“不知道。”哨兵再也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解放军同志,我是杨司令员的老部下,从湖北省来的。你能告诉我,他在家吗?”
哨兵听到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竟然还与杨司令员有旧,指了指门卫说:“传达室去问。”
侯礼祥来到传达室,里面坐着一位正在看报纸的军人:“请问,杨司令员在家吗?”
军人看了侯礼祥一眼,没有吭声。侯礼祥再问一句,军人回答:“不在。”
“请问,杨司令员是开会去了,还是视察去了?”
军人再也没有理睬。
“请问这位解放军同志,杨司令员到底在不在家?”他以为人家没有听见,又问。
“你问这么多干啥,杨司令员的行动属于军事机密。”
“我知道这是军事机密,但是,我千里迢迢来一趟济南不容易呀。我有急事找他。”
军人听说这老头千里迢迢而来,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长征时期的老部下。”
军人方才站起身来,稍有礼貌地说:“我给你联系一下。”军人摇了几下电话,通了。一会,他放下电话:“杨司令出去开会了,你改日再来。”
侯礼祥从传达室里出来,退到大门外一百多米远的一块空地上坐下,两眼直盯着进出大院里的每一辆小轿车。有时,他还特别跑到轿车跟前看一看。他多么希望突然间能在某一辆轿车里发现杨司令员啊。
侯礼祥的这种行为,引起了哨兵的极大不满。哨兵走到他面前喝问:“你朝首长的小车里看什么?我警告你,这样是错误的!”
“哎,解放军同志,我不这样,怎么能找到杨司令员啊!”
“我可管不着。我的任务是保卫军区和首长的安全。”
眼看天快黑了,杨司令员还没找到,侯礼祥又来到传达室。传达室里换了一个值班的。侯礼祥没有跟新值班的说他刚才来过,开门见山就说自己千里迢迢来找老首长,老上级,请求他帮忙与杨司令员联系,希望老首长先给他安排一个地方食宿。天全黑了,新值班的看侯礼祥是一位可怜的老人,于是给杨司令员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向值班的问了一些情况,值班的再向侯礼祥作了一些询问。
过了一会,一位年轻男兵来到值班室。“刘文书,这就是那位要见杨司令员的人。”值班的军人指着侯礼祥说。
刘文书看了看侯礼祥,第一印象就是想将他拒之门外。刘文书离侯礼祥远远地说:“老人家,杨司令员不在家,你过几天再来吧。”
“嘿,你们说得好轻松,我到哪里过几天去?我跟你们两位解放军同志说,我侯礼祥要么就不来,这次来了不见首长我是不会回去的。今天晚上,我就在你们值班室里过夜,打死我也不走!”
刘文书看侯礼祥的态度,不知如何对他才好。给他来硬的吧,又怕他真与杨司令员有旧,而得罪杨司令员。刘文书好说歹说,终于将他弄到附近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下来,并且答应设法帮他与杨司令员取得联系。
侯礼祥对刘文书说:“何日见到杨司令,我就何日离开这家旅馆。反正我光杆子一根,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吃的睡的,你们拿去找杨司令员报销。”
好在侯礼祥要求不高,一进旅馆,他就要住统铺,不住单间。他说,反正我身无分文,又不怕谁偷了我的东西。这样,我还可以给杨司令员节约几个钱。进了统铺间,他一不吃饭,二不洗澡,将一双臭鞋往床下一蹬,钻进被子就睡起觉来。
不一会儿,睡统铺的旅客一个个爬起床来,大骂道:“他妈的,你们这个旅馆怎么臭气熏天,臭得我们睡不着觉!”起床的人顺着臭气一追,原来臭气是睡在身边的一个糟老头发出的。这糟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侯礼祥。大家以为这老头已死,是尸体发出的臭气,掀起被子一看,他还活着。大家再看他的那双臭脚,更是叫人无法忍受。几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侯礼祥推醒。此时,他正在梦中。他梦见造反派正在开他的斗争会。侯礼祥从梦中醒来,不知出了什么事,立即下床。他下床后,人们才发现他睡过的床单上,已经被他浑身的灰垢印出了一个乌黑的人形。
贺参谋接头,侯礼祥更衣;首长接见在即,脏老头热血沸腾
第二天,侯礼祥早早地来到军区大院的传达室,请求与文书小刘联系。
小刘接到传达室的电话,立即找到杨司令员办公室的贺参谋。他将昨天接待一个执意要见杨司令的脏老头的事作了汇报,并且请示今天对此事的处理意见。贺参谋没有把握,立即将此事用热线电话传给杨司令员。此时,杨得志才知道多年失去联系的“李祥”,竟然就在自己的大门口。
杨得志虽然在一九六一年与“李祥”通过信,但是,毕竟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面了。作为军内一名高级将领,他该如何接待这个不速之客呢?杨得志想了想,对贺参谋说:“你先接待一下吧。问他把我一九六一年给他写的信带来没有,如果没有带的话,你要他将长征时的情况回忆一段并写来我看看。特别是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打腊子口的时候,他跟我是怎么联系的。一九六一年他写给我的信还在,他的笔迹我是认得的。”
“是,一定照办!”
贺参谋刚要出门,杨司令员又叫住他:“此事你亲自去办,务必办好。另外,你看他还有什么要求,你都看着办吧。”杨得志只跟贺参谋交待了任务,也没有说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关系。
刘文书引着贺参谋来到传达室。他向侯礼祥和贺参谋分别作了个介绍,就算完成任务,走人了。余下的事就归贺参谋来做了。
“老人家,叫什么名字?”贺参谋问。
“礼祥,侯礼祥。”
“从什么地方来?”
“湖北省江陵县熊河区永兴公社侯星生产大队。”
“您的介绍信给我看看。”
“没有介绍信。我是偷跑出来找杨司令员的。”
“您跟杨司令员是什么关系?”
“红军长征时,我们都是红一方面军的。他当团长,我当营长。他当师长,我当团长。”
侯礼祥说自己是红军团长,贺参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又脏,又臭,又瘦的老头儿,哪有一点红军团长的形象呢。“您没有介绍信,带其他证件没有?”贺参谋又问。
“没有,我是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证件!杨司令员就是我的证件!他曾经跟我通过信。”
“他给你写的信呢?”
“没有。我说过,我是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证件!杨司令员就是我的证件!”他把上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贺参谋看看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说:“杨司令员很忙很忙,您如果是想找老首长叙叙旧的话,您就先住下来,将您与他的交往拣重要的用笔写那么一两段,我来转给他。他看到这些重要往事,是要专门找您聊聊的。如果您是想在济南城玩玩的话,就不用麻烦他了,我来给您安排。”
侯礼祥听得出,贺参谋话里有话,好像有逐客之意。他生气地说:“如果我要玩的话,何必千里迢迢来济南找他玩,武汉不是更好玩吗!贺参谋,我一定要见他,我要找他替我申冤!”
侯礼祥执意要见杨司令员。无奈之下,贺参谋又将他送回了昨晚居住的那家旅馆。走进旅馆,贺参谋问:“您住哪?”
侯礼祥用手一指:“就这里。”
“哦,原来是统铺。您带的衣服、毛巾、口杯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真正的无产阶级。”
贺参谋与侯礼祥正交谈着,旅馆服务员走来。她望着侯礼祥说:“你今天可不要在这儿住了,脏死人啦!昨晚你把我们的旅客全熏跑了。你看,你睡过的床单,就洗了我们几吨水!”
贺参谋连忙对服务员说:“老人家是湖北来的,可不能这样对人家说话!”
“哦呀呀,原来是湖北省的人哪。湖北省是千湖之省,又在长江边,有的是水,咋不先洗洗澡再出门哪。我的孩子今后找对象啊,可千万不要找个湖北人!”
“哟,这位大姐真会说话。你这是骂声湖北佬,得罪一省人哪。”侯礼祥笑了笑说。
“这样吧。”贺参谋对服务员说:“从今天起,你们给这位老人安排一个单间。”他又对侯礼祥说:“现在,您就去好好洗一个澡,然后再把头发理一理。我马上叫小刘给您送一套衣服和毛巾、牙刷、牙膏来。您身上穿的这些东西实在对不住人了,倘若首长叫您,您能穿这些东西去见他吗?”
侯礼祥乐了,接受了贺参谋的安排。
贺参谋回到办公室,吩咐刘文书给侯礼祥办几件事。一会儿,小刘就给侯礼祥送去一大包衣物,并给他一本济南军区公用材料纸和一支钢笔。小刘对侯礼祥说:贺参谋要你将长征时与杨司令相处最精彩的故事写出来。
写往事,长征故事仿佛昨天;对笔迹,故人相认,老泪纵横诉冤情
侯礼祥面对显赫的济南军区红头信笺,思绪万千。写什么呢?写强渡大渡河首长的嘱托,还是写雪山草地首长的关怀?写首长到医院里探视我的病情,还是写战场上我将重伤的首长背回来?侯礼详提起笔来似有千斤之重,满脑子都是故事,满脑子都是首长的身影。他大约平静了二三个小时,脑子里忽然来了灵感:就写周恩来副主席视察我们前卫连的故事吧。侯礼祥写道:
一九三五年九月,杨得志任红军一方面军一师一团团长,我为红一师一团一营营长。一天,红军长征到达甘肃岷州,中央领导就驻扎在这里的一个小镇上。我立即奉杨团长之命安排我营前卫连,即我们的尖兵连,负责警戒并保卫中央首长的安全。中午,我们正准备吃午饭,杨团长突然跑来问我:“李祥,你看见胡子主席没有?”我说:“什么胡子都没有。”“你还在开玩笑,刚才师部通讯员跑来,说周恩来副主席不见了。据说,他带着几个警卫员向你们警戒线方向走来了。你们赶快去保卫中央首长的安全!”
我一听周副主席到我们这里来了,心里一阵紧张,赶快放下饭碗,一口气跑到前卫连。我问连长谢生高:“你看见周副主席没有?”“周副主席到我们这里来啦?”“我问你哪!”“没有,我没有看见。”“没有看见就快去找呀!”我拉着谢生高又赶到尖兵排和尖兵班。
我和谢连长赶到尖兵排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一位年纪较大、脸庞消瘦而胡子很长的人。我立即断定,周副主席就在我们前卫连。周副主席身后还有一位女同志,她就是邓颖超。周副主席穿着灰色军装,披一件黄色旧雨衣,一双草鞋。他们正站在警戒线不远的地方,和我们尖兵连的战士们高兴地谈笑着。
我和谢连长立即跑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周副主席敬了一个礼:“周副主席,我们奉杨得志团长之命,前来保卫首长的安全。这里处于前沿阵地,请首长注意安全。”周副主席立即伸出手来与我握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务?”我回答:“我叫李祥,是红一团一营营长。”周副主席接着说:“你们警惕性很高哇,那好,我不再增加你们的麻烦了。我现在就离开前沿阵地。”周副主席边说边和我们聊天。邓颖超同志还问我们尖兵部队累不累,伙食开得好不好。我说,我们虽然减员减得历害,但是战斗力却很强,餐餐都可以吃饱饭。周副主席风趣地说:“能够吃饱饭是你们前沿尖兵的优越性,如果你们都没有饭吃,后面的部队就更要饿死喽。”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副主席在离开我们前卫连的时候,还特意把杨得志团长、我和谢生高连长叫到一起,说:“我们马上就要与陕甘宁地区的红军会师了。红军最困难的时候虽然过去,但是,我们面临的困难仍然不少。我们马上要通过回民集中居住区,在这里,我们一方面要对付强大的敌人,一方面又要注意少数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兄弟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聆听中央首长的教诲,我们热泪盈眶。
说话间,前卫连送饭来了。我们留周副主席和邓颖超同志就餐,他们都说吃过了。我们打开锅盖,一阵香气腾空而起。邓颖超同志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风趣地说:“哇,真香,你们真有口福,吃的还是大米饭哪!”我赶快说:“这是前几天在岷州打国民党毛炳文部队时缴获的。”周副主席笑着说:“那一仗你们打得不错,能吃上大米饭,是你们的光荣!”
侯礼祥的这段回忆,后来被江陵县党史办公室副主任季格仁整理出来,刊登在解放军的《星火燎原》和湖北的《当代老年》杂志上。
侯礼祥这段光荣而幸福的回忆,被贺参谋带到了杨得志司令员的案头上。杨司令员拿起侯礼祥的回忆,认真地阅读起来,读着读着,他的眼睛就湿润了。侯礼祥写的是那么亲切,亲近,仿佛当年的李祥就站在眼前。接着,杨司令员从抽屉里翻出一九六一年侯礼祥给自己写的诗。仔细一看,两种信纸,一种字迹。
“贺参谋!”
“到!”
“侯礼祥在哪里?”
“附近一家小旅馆里。”
“快去把他叫来,我要见他!”
“是!”
贺参谋几乎是跑步到了旅馆。侯礼祥正在那里眼巴巴地等待着杨司令员的消息。
“老人家,快去,司令员有请!”
侯礼祥听说杨司令员请他了,两行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天哪,盼望了几十年的首长就要见面了!长征途中他没有流过泪,下雪天革命群众在水利工地上斗争他,他没有流过泪,此时此刻,他潸然泪下。
侯礼祥跟着贺参谋大步流星地通过了两天前望而却步的军区大门,穿过那环境优雅的工作区和生活区,在一栋灰色的高台平房前停了下来。
贺参谋走上台阶:“报告!”
“进来!”
“客人来了。”
“好,好。”杨司令员一边答话,一边走出门外:“你就是李祥同志?”
“是!我就是李祥,侯礼祥。”侯礼祥条件反射似地立正并敬了一个军礼。“您就是杨司令员吗?”侯礼祥接着问。
“我就是杨得志!”
此时,侯礼祥“呼啦”一下跑上台阶,像丢失多年的孩子突然见到妈妈一样,一把抱住杨得志,两眼老泪纵横,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来,我们坐下来谈。”杨得志左手拉着侯礼祥,右手不住地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贺参谋沏上两杯上好的龙井茶,放上两包大中华香烟。杨司令员和侯礼祥分别坐在两把硬木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把漆木茶几。侯礼祥面对新中国第一代将军,置身于将府,他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杨得志一屁股将沙发坐得满满的,背靠沙发,两手放在扶手上。侯礼祥却只将屁股尖尖落在沙发前沿上,两手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昔日红军的年轻军官,如今已都是两鬓染霜。不同的是,两位老人一个是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军区司令员,一个是正在被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反革命分子。侯礼祥一股失落之感油然升起。他两眼直直地看着杨司令员:一身将军服,红领章,红帽徽,威风凛凛。办公室里,地板铺着红地毯,墙中间摆着毛主席塑像,案头上是一套红塑料抛光烫金的《毛泽东选集》。杨得志的眼里,侯礼祥似乎比自己苍老了许多。然而,透过苍老的面容,杨得志仿佛看到长征途中曾经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救出来的那个李祥的身影。侯礼祥瘦削而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虽然被风刀霜剑刻出深深的皱纹,但他的音容笑貌整个儿就是当年的李祥。当然,如果不是贺参谋替侯礼祥换了一身军装,杨得志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乞丐一样的臭老头,就是三十多年前自己直接接触并指挥的下属,一位曾经失踪几十年的红军团长!
两人对视了几分钟,侯礼祥问:“首长,杨勇政委还好吗?”
杨得志说:“好,他很好。他现在是新疆军区的司令员。”
侯礼祥要问的人很多,然而,他要问的人都还记得自己吗?他想了一会,又问:“首长,耿飚、宋任穷他们还好吗?”侯礼祥不知要问的人身居何职,还是直呼其名。
“很好,都很好。就你一人成了倒霉鬼。”
侯礼祥承认自己倒霉,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又问:“陈赓师长还好吗?”
“哎,他呀,一九六一年就见马克思去了。他是大将之首,副总参谋长。”忽然,杨得志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李祥,哦,侯礼祥,一九六二年的时候,我们的联系怎么突然中断了?”
“他们把我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剥夺了我的人身自由和通信自由!”
“谁?”
“当地干部呗!我丢进邮局的信寄不出去,你们给我邮来的信也收不到,都被当地的干部卡住了。”
杨得志把茶几一拍:“乱弹琴!”他接着又问:“你这次是怎么来的呢?”
“啊,一言难尽哪!”
“那就喝点茶,喝点茶再慢慢说吧。”
侯礼祥端起茶杯,将一杯龙井一饮而尽。
“抽烟吧,你会不会抽?”杨得志指了指茶几上的“大中华”。
“烟都不会抽,还叫男人!他们说我这个反革命分子的特长就是抽烟。”侯礼祥苦笑一声,又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大中华”:“我怕把首长的好烟浪费了。这一支烟可是我侯礼祥一年的收入啊。我一天挣不到一个工分,一个工分才两分钱!”
“没事的,你抽吧。你从枪林弹雨,雪山草地上过来,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呢。这一包烟,一杯茶,算得了什么。”
烟茶过后,侯礼祥的情绪放松多了。他把整个屁股移到沙发里坐好,学着杨得志的样子也将双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慢慢地说:“我自从离开了延安,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特别是我当上了反革命分子,不是被他们斗争,就是被监督劳动改造。那个味儿,惨哪!”接着,侯礼祥把他如何从延安回到地方,如何受尽了人间折磨,统统地向老首长讲了一遍。最后,又将他如何在《人民日报》上发现首长的消息,如何半夜出逃,像说书人一样说得绘声绘色。末了,他将此次出逃来了一个总结性的概括。他说:“我一夜逃了一百里,七天七夜奔济南。施骗术上轮船,小火车站扒货车。二毛钱出发,生黄瓜果腹。衣服穿成丝瓜瓤,臭胶鞋换了来见首长。”杨得志听了他这段既有传奇性,又有艺术性的结束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祥啊李祥,你还是长征途中的那个小秀才,乐天派呀!”
他们谈兴正浓的时候,贺参谋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手表,大约谈了一个半小时。他示意杨司令员,时间不早了。
“李祥,不,侯礼祥,你这次来找我,想要我帮你什么忙?你直说!”杨司令员看时间不够了,直截了当地说。
“首长,我这次千里迢迢来找你,一是要摘掉头上的这东西。”说着,他指了指脑袋瓜,意思是说头上的那顶反革命分子帽子。“二是看能不能给我搞个老红军待遇。我所有的证件都被狗日的强盗偷走了,所以,我的历史问题现在是有嘴说不清。没有待遇,我这看病吃药都成问题呀。至于其他的事么,我能克服就不再麻烦你了。”
“好,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说着,杨得志站起身来:“贺参谋!”
“到!”
“你把侯老安排在军区第一招待所住上,规格一定要高。他是我的客人,也是国家的有功之臣!”
“是!”
“侯老住下后,你给我安排一桌饭,要机关里军级以上的干部都来跟我陪客。”
“是。”
吃山珍海味,喝茅台美酒;军级干部作陪客,兴奋一夜失眠了
当晚,招待所贵宾间里,杨得志带着一桌军级头衔的干部来陪侯礼祥吃饭喝酒。
满桌子的好菜,侯礼祥别说吃,他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到现在,连见都没有见过。没见过的菜怎么个吃法呢,他以不变应万变,反正拿着筷子按兵不动。他要看人家是怎么样的吃法,然后,自己才学着人家的样子慢慢地吃起来。菜没吃过,这桌上的茅台酒可是喝过的。那是长征中攻打毛炳文部时,从毛文炳家里抄出来的,不过两种喝酒的环境不同而已。那次喝茅台,侯礼祥只请了杨得志一人来营里悄悄地喝。这次喝茅台,是杨得志带着军级将官陪他喝。
席间,杨得志将小一辈的将军们一个个介绍给侯礼祥,并且,小将军们在杨司令员的带领下,又一个个轮番给他敬酒。小辈的将军们有的称侯礼祥为侯老,有的干脆称他为侯将军。称侯老还差不多,称侯将军那都是比照杨得志而恭维的。侯礼祥哪里记得这么多面孔,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喝酒。酒劲一上来,侯礼祥脑海里立即浮现一种美丽的海市蜃楼:此时,他不再是一个跪下左腿的反革命分子,而是指挥这些年轻将军们远征后凯旋的侯大元帅。
杨得志看侯礼祥瘦削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说话时舌头都伸不直了,觉得他的酒量差不多了,立即吩咐部下们打住,并要贺参谋将侯老搀扶回房休息,自己也该走了。临走,他对侯礼祥说:“老侯,这次济南之行我就将你接待到此,余下的时间就由贺参谋来安排你。现在林副统帅抓军队建设抓得很紧,我们军人可是身不由己的,你就不要见怪了。”
“首??长,这次济??南之行,我很快活。单凭今??天的这桌酒席,我就知??足了。别的我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头上的这家伙,你可要下点力气才行啊。”
“好,我心里有数。”
“再见吧,首??长,我??不虚此行。”侯礼祥回到招待所,心中余兴不散。他想,我侯礼祥能有今天也算不错。想昔日长征途中,好多战友马革裹尸都不可能,而是葬身雪山草地,或者抛尸雪山草地呀。
侯礼祥和在小旅馆里一样,依旧脸不洗,脚不擦,和衣倒在床上睡起大觉来。好大一会,他又从床上爬起来:“妈的,今天怎么失眠了!”在家里,他睡惯了高粱秆铺的床,硬邦邦的,胀得圆鼓鼓的稻草枕头十分催眠。今天,他睡的是棕绳绷成的床铺,上面放了四五寸厚的海绵,上面再放了两床新弹的棉絮。他一睡到上面,身子就沉了下去。这样舒服的床怎么享受得了啊。越是睡不着,他越是七想八想。他一忽儿想起长征,一忽儿想起被打成反革命,一忽儿想起将军陪酒,一幕幕电影在脑子里轮换着放。
夜里,服务员来过好几次,想给他关掉灯,以节约用电。可是,人家来了几次,灯都没有关掉。天大亮了,服务员来做清洁。房门一开,一般烟臭酒臭将人家熏得后退了几步。
早晨上班后,贺参谋安排一辆小轿车,将侯礼祥拉到济南市区观光。济南市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五龙泉四大泉群,无不看到。千佛山、南大寺、历下亭以及李清照纪念堂,处处参观。
依依惜别,杨得志送钱送粮;坐软卧火车,侯礼祥无限风光
侯礼祥在济南城一连玩了三天,打从公社林场出逃那天算起,已快半个月。他急于要回自己的穷家了。家里老婆、孩子、孙子说不定正为他不知去向而着急呢。他们哪里知道我竟然逃到这里吃山珍海味,玩山游水来了。他想。
回家的那天中午,贺参谋提着鼓鼓囊囊两个大包,来到侯礼祥的房间。他高高兴兴地说:“侯老,你硬要回去,我们杨司令员不好勉强你。他要我跟你把火车票买好了,今天晚上济南有火车直开武汉。到时候,我再来送你上车。”说着,贺参谋打开两个大包,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床上给侯礼祥看:“这是一套单衣,你拿回去将身上的换下来。这是一套春秋装,换季再用。这是一套冬装,外加一件皮大衣。这是单皮鞋,这是毛皮鞋,还有毛巾、袜子。这是水壶,拿着路上好喝水。”一会,床上摆得像个杂货铺。
侯礼祥看得眼花缭乱,口里连连说:“这次可把你们吵闹狠了,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侯礼祥看过这些东西,贺参谋又将它们一样样装进大包里。接着,贺参谋又拿出两个信封。他指着一个说:“这里面装的是一百块钱,二十斤全国粮票。这都是杨司令员给你的,你老清一清。”
那时候还没有五十和一百元面额的人民币,一百块钱也就是一大扎呀。侯礼祥连钱带信封一把接过来,就揣在衣兜里,口里连称:“多谢,多谢。”他哪里好意思当着人家贺参谋的面来清点这笔意外之财呢。要知道,那时候的钱可金贵,一个县委书记一个月才六七十块钱啊。
接着,贺参谋又拿出一个信封,十分认真地说:“这封信你得好好拿着。这是杨司令员写给武汉军区司令员曾思玉的亲笔信。你拿着这封信去武汉找曾司令员,他会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的。”
侯礼祥一听曾思玉的名字,大吃一惊,连忙问:“谁呀?哪个曾思玉?是不是我们攻打腊子口的时候,我们营的那个副营长?”
贺参谋说:“这个,我可不清楚。您得问问司令员才行。”
“那好,请你赶快给我打个电话。我找杨司令员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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