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青楼的知音情结
- 中华燕氏网 2014年9月20日 乐云
红兰是苏州一名当红的妓女,拥有省、市两级小姐选美大赛冠军的头衔。这样的明星自然成为大款与高干子弟热捧的对象,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嫁入豪门,成为富人家的阔太太。但她偏偏死心塌地地爱上一贫如洗的诗人。这样的诗人当然会作几首歪诗,但可惜没有发表的机会,不足以养家糊口,更没钱为红兰赎身脱籍。
有位姓费的老妈子为此不解,问红兰道:“小姐你拥有倾城之貌,还担心没有藏娇金屋?怎么对一个吃完上顿愁下顿的穷书生念念不忘?”红兰答道:“到我们夜总会来潇洒的客人,不是富家的纨绔子弟,便是大腹便便的暴发户,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对我们坐台的小姐怜香惜玉,又怎么会像穷书生那样与我们甘苦相怜,冷暖相知?” 同是天涯沦落人,红兰的回答其实道出了佳人与才子的共同心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发生在异乡,最好是秋夜,下着凄楚的小雨,最好是“他乡遇故知”,最妙是才子与佳人的偶遇。此景、此人、此情,这样的环境最容易产生关于人生的感悟。这感悟,涵蕴着身世的沦落之感、情感上的知音情结及未来的飘零之叹。《花月痕》中,杜秋痕叹韦痴珠科场不遇:“痴珠沦落天涯,怪可怜呢?……瞧他那一腔子不合时宜,受尽俗人白眼,怎的与我梧仙遭遇竟如此相同。”如果不是同病相怜,又如何有这般的感同身受?
身世的沦落之感最容易成为才子与佳人的共同“爱好”,这当然与才子与佳人的个人处境有关。真正的才子是“稀有品种”,他们是读书人,但却不是成天吟诵“之乎者也”的书虫,也不是狂妄自大的“暴走一族”。他们熟读诗书,但不生搬硬套,以一双智慧的眼睛洞察世界;他们嘲风弄月,笑傲青楼,但不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而是怜香惜玉,对女人,充满浪漫与温馨的人文情怀。不过,尽管他们在吟诗作赋上才华过人,却往往不谙八股,故不免蹭蹬科场,名落孙山。即便有那才高八斗的,蟾宫折桂,踏入仕途,但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因为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不愿同流合污,面对官场的黑暗与腐败,他们奋起而抗争,但冷酷的现实让他们一次次碰壁。
真正的才子是不能混迹于官场的,因为他的骨头很硬,眼里揉不进沙子,这样的硬骨头自然很难获得皇帝与上级的欢心,以致流放与贬谪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在官场,他们是边缘化的一群,屹立于时代的潮头,却远离政治的中心。但问题是他们都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不甘沉沦下潦,这便使他们对身世沦落之感有切肤的体会,痛之彻骨。
这样的切身之痛,更是一点不剩地砸在佳人的头上。因为她们不是在绣楼闲坐无聊的大家闺秀,也享受不到小家窄院里小家碧玉的自由自在,她们是沦落风尘、身不由己的妓女,她们没有亲人,没有依靠,其沦落之感较才子更为强烈。
不过,沦落之感往往有相通之处,这便使才子与佳人心有灵犀,更容易走到一起。对才子来说,无情的现实是横亘在才子面前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这座大山让他们呼吸困难,更不用说“干云直上”与“吐气扬眉”!此时,唯一的拯救便是“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或者像《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一样,闲坐窗前为爱妻赵敏画眉。而对佳人来说,欢场的世态炎凉让她们体验到精神安慰的可贵,无依无靠的身世更让她们对才子充满人生的渴望。在一片污泥浊水中,佳人企盼才子成为她们精神的寄托,人生的知音。
才子与佳人的情感交遇缘自知音情结,它是维系二者同病相怜的情感纽带。这条纽带一端系着才华互赏,另一端系着用情至深。才子与佳人都是才华卓越的人,是社会的珍品,非凡夫俗子能领会。这样的人群具有高超的鉴赏力,才会对对方的卓异之处大加赞赏,“与我心有戚戚焉”!据说,清代名妓顾眉生,偶然见到著名词人朱彝尊的佳作“风急也潇潇雨,风定也潇潇雨”,芳心大悦,竟以千金相赠,一时传为美谈。正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如果说俞伯牙的琴声只有钟子期能读懂,那么佳人的才华只有在才子眼里才显得熠熠生辉。琵琶女的琴声再悠扬动听,“大珠小珠落玉盘”,但在作商人的丈夫眼里,肯定不如银钱的撞击声来得悦耳。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没有白居易的赏识,人们也就不会发现那位“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女人原来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的钢琴家。
才子与佳人的情感交遇还在于他们都是性情中人,用情至深。才子的婚姻没有爱情可言,这是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制度决定的,像《浮生六记》中沈复与陈芸的爱情只是特例。但真正的才子又是性情中人,需要情感的寄托,而囿于道德的约束,他们又不能随便对一个正经女人表示好感,更何况正经女人从来都是“养在深闺”,哪里有相识倾情的机会?而生活在青楼的女子,迎来送往,长期肉体的摧残令她们内心充满屈辱与压抑,故而对用情至深的才子,便会有“执手相对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情感喷发。
一个用情至深的才子往往会赢得佳人真挚的爱情,并焕发出生死与共、誓死以赴的情感力量。
明代嘉靖年间,京城有个妓女邵金宝,与才子戴纶相好。后来戴纶因连坐所累,被捕入狱,问成死罪。戴纶自认必死,况且家乡有数千里之远,若不死在刀下,少不得要瘐毙狱中。于是,他从行李中取出三千两银子,交付邵金宝道:“我今天下狱,生死未卜。你如果念在我们相好一场的情份上,请将这三千金两银子放好,以供养我临死前的开销。”邵金宝大哭,遂收下这三千两银子。但邵金宝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她暗暗思量:“如果只把这三千两银子将来供给,有何相干?须要救得他性命出,方才有益。”于是,她先用些银子讨了几个标致的妓女,好让她们将来赚钱。看见有钱的嫖客,便叫妓女尽心侍候,大发其财,并将赚来的钱送给当地有钱有势之人。
凡是管得着戴纶并审问定罪之人,都将金银财宝买嘱其心,并左右前后狱中之人,要钱财的送与钱财,要酒食的赠以酒食,没有丝毫吝惜之心,只要救得戴纶性命,花再多的钱也愿意。若到审问之时,邵金宝不顾性命,随你怎么鞭挞交下,他也再不走开一步,情愿与戴纶同死同生。一边狱中供给戴纶,再无缺乏;一边用金银买上买下,交通关节。直到十年,方才救得戴纶性命,渐渐减轻罪行,复授官职。邵金宝还剩得有四千多两银子,比十年前还多一千,尽数交与戴纶。邵金宝的所作所为,连戴纶的妻子都自愧不如,这样用情至深的女子,难道不足以让男人倾情相爱吗?
然而,像邵金宝与戴纶的皆大欢喜毕竟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拥有至真至纯的爱情并不能阻止他们对未来的飘零之叹。这种感叹,既包含对当下欢娱短暂的留念,更有对前途渺茫的担忧。
才子与佳人的欢聚永远是短暂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金钱的压力。对每一个涉足青楼的才子来说,大笔的开销是他们沉重的负担,即便是王公贵族子弟如荥阳生、李甲等都消受不起,更何况那些囊中羞涩的穷书生呢?青楼从来都只是有钱人的欢乐场,根本不可能成为穷人潇洒的免费娱乐场。当金钱难以为继时,鸨母的脸色便晴转多云,多云转阴,最后变成指桑骂槐的开赶,即便是那山盟海誓的鸳鸯,也要被她活生生拆散。
二是才子的身份使然。每一个有上进心的才子,都会将功名与仕途摆在人生目标的首位,青楼艳遇只是赴京赶考与异地做官的旅途中短暂的休憩。休憩过后,才子们依然会抖擞精神,寻找他们的正业,故而很难在某一个青楼停留,也很难将情感放在某一个妓女的身上。如果难舍难分,才子可以为妓女脱籍从良,但想法虽好,做起来却困难重重。首先,妓女从良须向妓院赔偿青春损失费,这笔不菲的开销让众多才子望而却步;其次,到青楼寻欢的才子往往“公务”缠身,而携带一名三陪小姐去公干,不仅有失公家的体面,而且为国法所不容,才子要冒丢官贬职的危险。最后,娶妓回家会辱没祖宗的门面,必然遭到家族的竭力反对,同时,他还要终生背负“不肖子”的骂名,在家族里抬不起头来。娶妓的代价沉重如此,又有哪个才子敢轻易涉足呢?
对前途的渺茫之感更是时刻萦绕在才子与佳人心头。
对才子来说,宦海浮沉,荆榛密布,随时都有碰上险礁恶滩的危险。而更不幸的是,才子因为性格的原因,更容易沦为官场的牺牲品,因而他们对前途的渺茫感便体现得非常强烈。历史上的柳宗元、韩愈、苏轼等才子的遭遇,便是明证。而对佳人来说,她们不但要忍受心灵与肉体的折磨,还要担心年老色衰无人理的悲惨下场,因而沦落之感较才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琵琶行》中,白居易由琵琶女的“老大嫁作商人妇”的不幸联想到了自己被贬的处境,因而有“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叹。但相较于琵琶女一生的不幸来说,白居易暂时的被贬又算得了什么呢?被贬后还有重用的机会,而对于琵琶女来说,她悲惨的人生,从她沦落风尘时便早已注定,她的遭遇,不更值得我们同情吗?
不过,既然欢聚是短暂的,幸福是可遇不可求的,未来是不可触摸的,才子与佳人才更加体会到现实的可贵,才加倍领悟到幸福的真正意义,也才会加倍珍惜现前的一切。从这个意义来说,正是对短暂欢娱的感叹与前途茫茫的恐惧,让他们对“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拥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感情的煎熬与理性的折磨中获得灵魂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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