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死后很多不相识者来吊唁
- 中华燕氏网 2014年10月30日 白先勇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日,父亲因心脏病突发逝世,医生研判,是冠状动脉梗塞。二日一早,父亲原拟南下参加高雄加工区落成典礼,参谋吴祖堂来催请,才发觉已经倒卧不起。前一天晚上,父亲还到马步芳之子马继援将军家中赴宴,回家后,大概凌晨时分突然病发。
当时我在美国加州,噩耗是由三哥先诚从纽约打电话来通知的。我整夜未眠,在黑暗的客厅中坐到天明。父亲骤然归真,我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悲伤,而是肃然起敬。父亲是英雄,英雄之死,不需要人们的哀悼,而只令人敬畏。父亲的辞世,我最深的感触,不仅是他个人的亡故,而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跟着父亲一齐消逝的,是他身上承载着的沉重而又沉痛之历史记忆:辛亥革命、北伐、抗日、国共内战。我感到一阵坠入深渊的失落,像父亲那样钢铁坚实的生命,以及他那个大起大落、轰轰烈烈的时代,转瞬间,竟也烟消云散成为过去。
父亲在台湾归真,是他死得其所。台湾是中华的版图,是国民党的所在地,他一生奋斗,出生入死,身后葬于台北六张犁的回教公墓,那是他最终的归宿。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十日,父亲由海南岛海口飞到台湾,那正是大陆易手、天崩地裂的一刻,疑危震撼,谣诼四起,许多人劝阻父亲入台,认为台湾政治环境对父亲不利,恐有危险。当时父亲可以选择滞留香港、远走美国甚至中东回教国家,但他毅然到台湾。用他的话说,这是——
向历史交代。
当时朝鲜战争未起,海峡对岸军队随时可以渡海,台湾正处于险境环生的形势。父亲入台,就是打算要与之共存亡。父亲参加过武汉辛亥革命,缔造民国,北伐打倒军阀,统一中国,抗战抵抗外敌护卫国土,国共内战后父亲由武汉战退到南宁,打到不剩一兵一卒,虽然最后无力回天,但牵制数月,让国民党军队有时间迁台。期间曾数度提出“局部和平”,都被父亲严拒了。入台与共患难是父亲当时唯一的选择,流亡海外,老死异国,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当然了解国民党的政治文化,亦深知他入台后可能遭遇到的风险,但他心中坦荡。
他在台湾的晚年过得并不平静,作为一位曾经对国家有过重大贡献的军人,没有受到应该获得的尊重。父亲并未因此怀忧丧志。在台湾,他于逆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凛然的尊严,因为他深信自己功在国家,他的历史地位绝不是一些猥琐的特务跟监动作所能撼摇。最后他死在中华台湾的土地上,是他求仁得仁。台南天坛重修落成,他替郑成功书下“仰不愧天”的匾额。综观父亲一生,这四个字,他自己也足以当之。
父亲的丧礼是最高标准的“国葬仪式”。出殡那天,在市立殡仪馆举行公祭,“总统”蒋介石以下,党政军 高级官员及各界人士前往祭悼的达千人。军事团体有“国防部”,陆、海、空、勤、警备各“总部”,由“部长”及“总司令”率团献花致祭。公祭仪式结束后,随即行盖棺礼,父亲官阶一级上将,按军礼规定,由四位现役陆军一级上将顾祝同、周至柔、黄镇球、余汉谋执旗,覆盖棺木上,典礼仪式庄严隆重。出殡行列,由摩托车队开路,随后为军乐队及仪队,灵车经过时,路上很多军人均向灵车举手敬礼。
十二时二十分,父亲灵榇运抵六张犁回教公墓,按回教仪式下葬。回教教长领导数百位回教教友,共同在墓前为父亲祈祷。
这次公祭,军人特别多,上至将官,下至士兵,在祭拜中,对父亲表达了一份由衷的崇敬,这也是数十年来父亲在军中建立的威望所致。父亲被尊为当代最杰出战略家,诸葛盛名,并非虚得。
前来祭悼的,还有不少本省人士、台籍父老,很多与父亲并不相识,携幼扶老,到父亲灵堂献花祭拜。由他们大量的挽联、挽诗中得知,他们前来吊唁,是因为感怀父亲在二二八事件善后措施中,对台湾民众所行的一些德政。
公祭各方送来的挽联、挽诗、挽额、诔词,有数百帧,多是父亲的军中同僚、部属撰写的,下论都很公允,有的真情毕露,十分感人。父亲归真,深深触动了他们的家国哀思,大业未竟,八方风雨,一代名将遽然长逝。但我在这里特别挑选出严庆龄先生的挽联,作为代表。严庆龄先生是从上海到台湾的企业家,裕隆汽车集团的创办人,他并非军政界人士,跟父亲并无私交,平日也无往来,但严先生那一辈的人经过北伐、抗战,对父亲的人格及事迹是有所认识的。严庆龄先生的挽联,很能代表他那一代的中国人对父亲的评价:
治兵则寒敌胆为政则得民心秉笔记宏猷不让汾阳功业
于党国矢忠诚于顺逆能明辨盖棺昭大节无惭诸葛声名
严庆龄敬挽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九日,父亲丧礼公祭在台北市立殡仪馆举行。上午七时五十分,蒋介石抵达殡仪馆灵堂,第一个向父亲灵前献花致祭。蒋面露戚容,神情悲肃,当天在所有前来公祭父亲的人当中,恐怕没有人比他对父亲之死有更深刻、更复杂的感触了。蒋、白之间,长达四十年的恩怨分合,其纠结曲折,微妙多变,绝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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