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读:魏晋名士的独特个性

    中华燕氏网 2014年11月20日 张维舟


    魏晋名士行为之所以匪夷所思,和今天之某些所谓的“行为艺术”,仅从表象看,是否有相似之处呢?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中有不少记叙魏晋时期名士的文字,传神写意,十分有趣,如: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安道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之猷是王羲之的儿子,住在浙江绍兴,半夜起来乘舟造访在嵊县的名人戴安道(戴逵)。行程一整夜才到达。可是,到了戴安道的家门口却不进去,又掉头返回。同行的人感到奇怪,王之猷自有“说道”:我原本是乘兴而来,现在又尽兴而回,见不见戴安道倒无关紧要。乘兴而来,乘兴而归,不问结果,只看过程,这种彻底的“过程论”十分罕见。又如: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谨不可听!”便饮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刘伶酒瘾上来,向太太讨酒喝,太太恳求他戒酒。刘伶声称,夫人所言极是,只是我嗜酒如命到了不能自我控制的地步,必须借助鬼神的力量才能戒掉。麻烦你准备酒肉,我要祭祀鬼神。太太信以为真,赶紧把酒肉端来。只见刘伶顶礼跪拜,信誓旦旦:我刘伶天生一个酒鬼,一次要饮十斗,至少五斗才能解除酒病。我的婆娘(要我戒酒)的话,你可万万不可听取。跪拜完毕迅疾把祭祀鬼神的酒肉一扫而空。真令人哭笑不得。《世说新语》还有这方面的记叙: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炉沽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说的是阮籍常到临近的一个小酒店喝酒。酒醉就在酒店女老板身侧酣然大睡。女老板的丈夫发现这情况十分不安,后来多次观察没有发现阮先生有什么越轨的举动,也就见怪不怪了。
  魏晋名士风流如是。
魏晋名士所处的社会背景
  从历史上来看魏晋时期是政治上极端黑暗的时期。司马氏集团随意罗织罪名陷害知识分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史书中所谓“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指的就是这种情况。最典型的莫过“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因为得罪了司马昭的心腹钟会,便被以莫须有的“不孝”罪名处死,致使当时以至于后来的读书人提起此事都不寒而栗。
  然而,从另一方面看,魏晋时期又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思想大解放时期。第一次是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那是对殷周以来的礼乐制度的反动,它为秦统一中国,确立大一统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奠定了思想基础。而这一次思想解放是针对西汉中期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针对纲常名教、谶纬神学和僵化的两汉经学。其意义在于它崇尚自然,崇尚人本,高扬人性,促进人的觉醒,而且“用近代的文学眼光看来,曹丕的时代可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鲁迅),自此,中国出现了山水诗、山水画,王羲之父子的书法成为至今也难以超越的范本。这也印证了马克思关于两种生产“不平衡关系”的论断,即艺术的“一定繁盛时期决不是同艺术生产的一般发展成正比的”。
  这种变革是有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的。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战乱频仍,国家分裂,民不聊生。在这时期以“三曹”(曹操、曹丕、曹植)和以孔融、陈琳、王桀、徐干、阮玉、应炀、刘稹以及蔡琰为代表的“建安文学”,直面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的社会灾难,表达人民结束战乱、国家统一的强烈愿望。风格慷慨悲凉、刚健清新。“建安文学”在我国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期间涌现许多杰出的作家,产生无数优秀的作品,各种文体都得到充分的发展,五言诗兴盛,七言诗开始出现。这一切对后世都产生了积极重大的影响。
  三国时期,曹操雄踞中原,实行“屯田制”,恢复了生产,经济得到改善,个别地方还“仓廪皆满”。曹操的用人制度尤其值得称道,他三次发布“唯才是举”的敕令,他甚至认为“负侮辱之名,见笑之行”的“不仁不孝”之徒,只要“堪为将守”,都可录用。这对长期形成的封建门阀制度、封建用人制度,乃至对以儒学为中心的一统天下,都是有力的冲击。
  魏晋之际,董仲舒开创的“儒学独尊”的局面已经式微,体现宗法等级制度和门阀观念的“名教”声名狼藉,此间,何宴和王弼发起“正始玄风”,提出“名教出于自然”,从而把“名教”建立在自然之“道”的基础之上。这个时期,自然科学得到长足的发展,如医学上汉末张仲景的《伤寒论》、其后王叔和的《脉经》、皇甫谧《针灸甲乙经》,数学上魏晋之际刘微注《九章算术》等等,其科学成就,也都得到哲学概括。何晏和王弼的玄学后经裴危和东晋的郭象等人得到进一步的发展。魏晋玄学对自然、生命、人性、社会、必然与偶然、天命与人力等命题,进行了哲学思辨,标志着哲学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
魏晋名士的个性特征
  在这种背景和历史条件下,蔑视礼法、冲决纲常名教束缚、张扬个性,就成为魏晋名士的精神追求。他们寄情山水,谈玄论道,恃才放狂,傲视古今,是时代的叛逆,具有极其鲜明的个性特征。
  现实的黑暗,使他们咀嚼人间的辛酸,倍感痛苦,而玄虚之学又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他们感到自己又有了精神栖息之地。山水竹林不但是他们的生存环境,更是他们的审美对象和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他们借助山水表达对“道”的追求和对“天人合一”理想境界的向往。这就出现了一种现象,一方面他们对现实生活有强烈的真切的感受,“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他们处处真情流露,悲天悯人,其作品中充溢着生命意识,沉郁哀伤;另一方面他们超凡脱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具有很强的个性解放色彩。“目送飞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心游太玄”,嵇康这四句诗,可看作是魏晋名士精神追求的生动写照。
  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巨人的时代,在文学艺术方面更是卓然挺拔、风流辈出,它如同欧洲文艺复兴,却比欧洲文艺复兴早一个世纪。这个时代出现的大家,除了前面提到的“三曹”、“建安七子”和蔡琰以外,还有以嵇康和阮籍所代表的“竹林七贤”,至于在这以后,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谢赫的《画品》、钟嵘的《诗品》、王羲之的书法、谢灵运的山水诗、宗炳的山水画、顾恺之陆微探张僧繇的人物画、陶渊明的田园诗、郦道元杨衔之的写景散文等等,差不多都有划时代意义,其艺术成就和艺术见解,有的至今还有不可企及之处。
  魏晋名士中许多人不但有堂堂仪表,更有超拔的精神和非凡的气度,因而有独特的魅力。如:“竹林七贤”之首“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曰:‘萧萧如松风下,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书圣王羲之被他同时代的人视为“飘如游云,矫如惊龙”……不少名士都有这样的美誉。
  作为知识精英,魏晋名士们的举止行为都体现了时代的风尚,一般都具有如下特点:
志趣玄远,不滞于物
  《世说新语》记叙刘裕焚车:
  阮光禄(裕)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亲,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因无人借车就干脆把车焚毁,和文章开头讲阮籍酒醉卧在有夫之妇身侧酣然大睡一样匪夷所思。然而,这正是这类人的超拔之处。他们不就事论事,不滞物拘礼,也不男欢女爱,儿女情长,而出类拔萃,旨趣玄远。这是用世俗观念和常人之理是无法解释的。
多情善感,内心痛苦
  阮籍常常驾着马车任其狂奔,到了走不通的地方,便失声痛哭。
  桓温率师北征,途中看见自己先前种的柳树已经长粗到十围,不禁感慨道:“树木尚且这么容易衰老,更何况人呢!”于是他攀折柳条,眼泪夺眶而出。诗人庾信以桓温悲柳为题材在《枯树赋》写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阮籍母亲去世,他为母亲送葬的时候,悲痛不已,竟然大呼一声“穷矣”!口吐鲜血数升,昏倒在地多时。
  支道林喜欢喂养鹤,有人送他一对鹤。他怕鹤飞了,便把鹤的翅膀剪去。鹤不能飞,却表现出阴郁懊丧的样子。支道林看见这种状貌,感触很深,说:“这鹤有直冲云霄的雄伟姿态,怎么会愿意供人们在近处玩耍!”于是,把鹤喂养了一阵子,待它们长大了,便放它们远走高飞。……
  魏晋名士都有丰富炽热的感情,悲天悯人的情怀,爱屋及乌,将心比心。他们孤寂感伤,常常以泪洗面,哽咽不止,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感觉敏锐,心胸博大,慈悲为怀。
寄情山水,谈玄论道
寄情山水就是隐居,或者喜好游山玩水,不必多解释,谈玄论道则要多说几句。魏晋名士大都熟悉老庄,并以老庄为旨归。那时候他们经常聚集在一起“共谈析理”——类似于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柏拉图等人组织和参与的各种哲学辩论,而“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嵇康)。《世说新语》中有不少这方面的记载,如: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威望。时谈客盈座。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做难,一座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皆一座所不及。
  说的是曾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王弼,积极参与专家学者的哲学沙龙,他以自己的智慧和雄辩为众人所叹服,竟然做了几回“老大”。看来当时的讨论是民主平等的,并不论资排辈,更不以势压人,而是看能力和水平,有本事就上。
蔑视权贵,宁折不弯
魏晋名士大都有气节有情操,蔑视权贵,淡泊名利,清虚自守。最典型的莫过于嵇康。嵇康一次赤着膀子与向秀打铁,司马昭的心腹钟会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来进行所谓“访问”,其实是想与嵇康“套近乎”。嵇康头也不抬,冷冷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你听说什么了,急匆匆赶来?你又见着什么了,将马不停蹄赶回去?)钟会十分恼怒,说:“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我自然是听到了一些情况才来,现在又亲自目睹了这些再回去。)钟会自取其辱,恨恨不已,拨马回头。还是这位钟会,他附庸风雅,写了一本所谓哲学著作《四本论》,想得到嵇康的赞赏。一天他把《四本论》的手稿揣到怀里,来见嵇康。走到嵇康门口,竟然不敢敲门进去。犹豫半天,还是作罢,索性把手稿扔掉,匆匆溜走。有权有势、仗势欺人的钟会,在嵇康面前何其渺小猥琐,简直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当然司马昭、钟会之流是不会放过嵇康的。嵇康终于为其所害,死于非命。《世说新语》中这样写嵇慷从容赴死:
  嵇康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真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作为知识分子的高标,嵇康万古垂范。
  作为时代风尚,这四点是魏晋时期知识分子的共性,但同魏晋以前和以后各个历史时期来说,这又是个性。当然,这也只是大致的说法,就魏晋名士中的某一个人来说,其个性又有所侧重。而且也不排除有个别知识分子没有骨气,甚至伤天害理。前者如“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后者如进谗言害死嵇康的钟会。
  魏晋名士的个性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如果我们不了解他们所处的历史条件和具体环境,不了解他们各自的经历和生活道路,如果我们没有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就无法理解他们的各种举措和许多日常行为。盲目效仿,就会贻笑众人。如最近报载一则“奇文”:广州一男子与自己“结婚”。这位中年男子抱着一张身着女装的自己的大照片,声称是自己的“新娘”,在婚宴上向来宾频频敬酒。参加宴会的居然有100多人。对于这男士的行为如何看法,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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