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古老的文书档案——“尹湾简牍”采访记

    中华师氏网 2009年6月1日 姜龙飞


直击:中国最古老的文书档案----“尹湾简牍”采访记

2003/6/24

(一)尹湾的地下埋藏着什么

阳历二月,阔大料峭的春寒依旧压在眉梢,地处黄海之滨的连云港市东海县温泉镇尹湾村仍随处可见冬日的肃杀,隔牖有残雪,推门天青苍,仿佛一切仍在封结之中。唯独村西南两公里外名叫龙王庙的一处高岭,被取土备耕的村人搅起了一股不大的热潮。可别小瞧了其貌不扬的这面土丘,当地民间盛传,三国时期刘备刘皇叔的傻儿子阿斗,死后就葬在岭上,前人还专门为此在岭上建龙王庙一座,以供祭祀。且不论阿斗墓葬是真是假,传说中的龙王庙早已湮灭无痕,此地徒留无所傍依的地名一处。然而,刘备之妻、阿斗的母亲糜夫人祖籍为东海郡人,却属千真万确,而今日之连云港市东海县在西汉时期归东海郡所辖,亦复确凿。传说于是也就变得事出有因了。

尹湾,这片寂寂无闻的土地,因此而被沾上了几分神秘之色、高贵之气。可以想象,这片蕴藉深厚的土地上如若再发生点什么轰动之事,当在情理之内。正在龙王庙高岭取土的尹湾村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就在他们汗气腾腾的开挖之下,一项惊动海内外的重大考古发现----尹湾汉墓葬群,即将露头。

究竟是谁第一个触到了这片墓葬群如今已无从查考,但尹湾村的乡民们在那一刻所表现出的出众的文物意识,却令人赞叹。当他们意识到出现在锨镐下的棺椁,有可能是先人遗脉时,首先想到的,不是私挖哄抢,不是趁机先捞一票,而是报告。

这是发生在1993年2月底的事。

消息经村、镇,迅速上报到县文化局和县博物馆,又经县,上报到市,市县两级文化部门迅速组织考古人员,对墓葬群进行了勘查,发现地下共有10余座墓葬,对其中已开挖的6座墓葬进行了编号,编号为WYM1-M6,即1号墓-6号墓,随后组织力量,对这6座汉墓进行抢救性发掘。

消息不胫而走,“龙王庙发现阿斗墓”的传闻风行其上,尹湾村顿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四乡八里的乡民们纷纷赶去瞧热闹,原先寂寂的高岭,瞬时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人们竞相争睹那长埋地下数千年的皇子真容。

(二)阿斗缺席,简牍补位

从2月底至4月份,历时60多天,1-6号墓从地表以下5-8米的深处相继出土,令糜夫人的同乡们深感遗憾的是,其中并没有发现先祖刘阿斗的尊容。然而,傻皇子的缺位,并未使尹湾汉墓发掘的巨大成功受到丝毫减损,它所引起的震动,甚至直到今天,依然余波绵绵。有专家称,对这批出土文物的研究,非一二代人所能完成,其影响将是极其深远的。

尹湾汉墓出土的文物有铜铁器、釉陶器、骨角器等数百种,但其中最著名的,当属2号墓的缯绣和6号墓的简牍。本文所关注的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古老的文书档案,正是出于这批简牍之中。

连云港市博物馆的考古人员这样回忆初次见到缯绣的情景:“首先是视觉上的冲击。(缯绣)精致的图案上,红是朱红,黄是金黄,底色是淡淡的灰黄色,在渗进棺木的地下水中浸泡了两千年仍鲜艳如昔,古人的丝绣工艺可惊可叹!”

2号墓主是一中年女性,据随葬物判断,其生活年代当为王莽时期,用于裹尸的丝织品厚达十几厘米,缯绣是裹在最外面的一床丝棉被的被面。当初湖北一座楚墓出土的缯绣仅一尺见方,就被列为国宝,眼前这么大这么精致的一块缯绣,又该价值多少?

6号墓墓穴完好,是6座汉墓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墓中的40件随葬物全部出土。对其中的简牍,考古人员形容道: “刚开棺时只觉眼前一亮,浅色的竹简上是黑色的毛笔字,好像刚刚写就,墨迹还没有干,凭直觉就感到这些竹简不是一般的文物。”

6号墓主是一对合葬的夫妇。没有谁知道这对夫妇怎么会恰好死在了一堆儿?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多是热恋中的弱智儿,昏话而已,当不得真。除非人为地了断,否则巧合的概率实在太低。而在尹湾汉墓中,夫妇共栖于一穴的,并非6号墓主一对,3号墓也是同样。天机玄奥,谁能解得?

根据出土的木谒考定----谒是拜见、请见或进见客人时用的名帖,秦汉之际为谒或刺,唐宋为名帖,类似于今天的名片----6号墓的男主人姓师名饶,字君兄,曾在东海郡府做过卒史、五官掾,死时的官职是功曹史。这也是唯一搞清楚主人身份的一处墓葬。汉代的官员品秩共分17档,功曹史位居倒数第三,属百石小吏,月俸“米十六斛”。查《辞海》,斛为古代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南宋末年改为五斗。可见功曹史在汉代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官衔,但这个位置十分重要,《汉官仪》称:“督邮、功曹,郡之极位”;其职掌更为了得,《后汉书·百官志》注云:“主选署功劳”,意即掌管吏员的考绩和升迁,有点当今组织部长的意思。汉代的郡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一省之组织部长,即使不算显赫,却也足够荣耀喽。这,恐怕就是师饶有条件用那么多郡府文件为自己陪葬的原因吧。

(三)直击2千年前的官府文书

据专家考证,尹湾汉墓群为一家族墓地,6号墓出土的木牍上并有确切的纪年,可以考定墓主师饶的下葬时间是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因而尹湾墓葬群的时代可以定为西汉中晚期和王莽时期,距今已有2千多年的历史。所有出土文物,包括缯绣和简牍,经考古工作者的抢救与维护,都得到了较为妥善的保存。

从尹湾汉墓中共出土简牍157件,除2号墓出土木牍一方外,其余均来自6号墓;计有竹简133枚,木牍24方,所载汉字约4万。

所谓简牍,即一种载体。甲骨文是刻在骨头上的,骨头就是甲骨文的载体;铭文是刻在青铜器上的,青铜器就是铭文的载体;简牍是写在竹简和木牍上的文字,竹片和木板就是简牍的载体。在造纸术普及之前的西汉,简牍的重要程度相当于今天的纸张,是最基本的书写载体。尹湾简牍的制作十分精巧,尤其是竹简,极薄的一片,长度一致,均为22.5-23厘米(合古代的一尺),宽度分大小两种,大简0.8-1厘米,小简0.3-0.4厘米,简直细如竹签。

要在如此局促的平面上书写文字,而且用的是毛笔,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木牍的长度也是23厘米左右,与竹简一致,但稍宽,约6-9厘米,厚约0.3-0.6厘米,比竹简瓷实许多。

笔者在连云港市博物馆采访时见到了这批简牍,无论竹简或木牍,上面的文字大多细小如蚁,规格仅2毫米见方,辨认尚且困难,遑论书写。

经过考古专家们长达数年的研读,这批2千年前的官府文书的内容已得到了全面揭示,所有释文和照片结集为《尹湾汉墓简牍》,由中华书局于1997年9月出版。主要为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

一、东海郡政府文书档案。包括《集簿》、《东海郡吏员簿》、《东海郡下辖长吏名籍》、《东海郡下辖长吏不在署、未到官名籍》、《东海郡属吏设置簿》、《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等簿籍六种。

二、术数历谱。包括《神龟占》、《六甲占雨》、《博局占》、《刑德行时》、《行道吉凶》,以及元延元年历谱和元延三年日书等。

三、私人文书。包括赠钱名簿、随葬遣策、元延二年日记和名谒。

四、汉赋佚篇《神乌傅》。

以数量计,区区一百多枚的尹湾简牍,同累计出土已达2万多枚的居延汉简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但就内容而言,尤其是汉代郡级政府档案,其记载的细致、完整、系统,为中国已出土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罗布泊等五大类汉简中所仅见。

专家认为,尹湾简牍同居延汉简、敦煌汉简、云梦秦简、银雀山汉简等著名发现一样,将载入史册,成为历史界,考古界和档案界长久关注的一个课题,其重要性无论怎样评价都不过分。

(四)斯人已逝,惟留玄想无数

如此之多的政府文书档案,竟会伴随着一个普通的地方行政官员,一同葬入不见天日的地下,用今人的眼光衡量,简直不可思议。在以往的历代考古发现中,类似情况好像也是绝无仅有,可见师饶现象并非亘古通例。这,不能不从师饶其人的个人喜好上去揣摩原因。想象之中,师饶当属极为敬业的那一类官员,对所从事的工作虔诚之至,不仅热爱,而且充满职业的自豪感。如此,才会对因职业派生出的一切,萌发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在世时朝夕伴随,去世后亦不忍须臾分离。可谓克尽厥职,鞠躬尽瘁。职业带给师饶的,还有社交生活上的种种便利。在功曹史任上,师饶府上想必经常高朋满座、羽觞醉月,其中不乏东海郡太守、沛郡太守、琅邪郡太守等地方政府高级官员。这在师饶看来,肯定是一件十分重要、而且倍感荣耀的事情,是地位和档次的象征,不然不会把生前同这一干人等交往酬酢时获得的名谒,一一罗致身边,带进坟墓。师饶还是个爱好广泛、情调高雅的知识分子,并不似现代官员那般单调乏味。此君精于四时八节、阴阳选择,偏好占卜求仕、天文历谱,同时对文学有着非常执著的热爱。一部从墓葬中出土的660余字的汉赋佚篇《神乌傅》(“傅”通“赋”),不论是否出自师饶的手笔,均把他的这番情调勾勒得惟妙惟肖。

斯人已逝,徒留悬念无数,供后人揣测玩味。不管怎么说,把官府衙门的文件带入私人墓葬,总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师饶需要一个合适的解释。专家们推测,这些文件可能是东海郡上计所用的底稿或副本,而非原件,不然不可能落入私囊。所谓上计,也称计簿或集簿,《汉官解诂》云:“秋冬岁尽,各计县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上其集簿”。即由地方行政长官定期向上级呈报统计文书,报告地方治理状况,内容有户口、耕田、钱谷、刑狱状况等,编制成计簿,县令报郡国,郡国报朝廷,朝廷据此评定地方行政长官的政绩。这种做法古已有之,秦汉时已有较完备的制度,汉代并颁有专门法规《上计律》。师饶随葬物中的《东海郡吏员簿》、《东海郡下辖长吏名籍》等人事类上计文书,与其功曹史的任职有关,属于份内之责,个人制作和收藏成为可能;但记载东海郡全郡社会经济综合概况的《集簿》,和记载其他单项内容的、如专门统计兵械车舆、武库建设的《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和他的职掌并无直接关系,缘何也随其而葬?专家们认为,汉代上计吏一职,不是常任职务,而是根据情况由郡太守临时委派,作为东海郡太守亲信的师饶,完全可能临时受命担任此职----你想啊,“不聪不明不为王,不瞽不聋不为公”,上计好坏决定一郡长官的荣辱浮沉,必要时编点瞎话在所难免,不叫亲信来干怎么成?师饶之所以对这些上计文书难以割舍,肯定与其参与过编制有关,或许直接担任过上计吏亦未可知。当然,也有专家认为,这是汉代葬俗的反映。不过,以一起孤例佐证一个时代的风俗,似乎有点勉强。

(五)说不尽的尹湾简牍

尹湾简牍引起轰动后,作为档案管理的直接职能部门,国家档案局曾经派员前往连云港市进行斡旋,试图把这批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最完整的文书档案纳入档案部门的管理范围。然而这种斡旋是困难的,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协商终至无果。1996年,为纪念第十三届国际档案大会在中国召开,国家邮电部出版《中国古代档案珍藏》纪念邮票一套四枚,其中第二枚的画面即取自尹湾汉代木牍“博占局”,其余三枚依年代分别为甲骨档案.商代龟甲、金石档案.明代铁券、纸质档案.清代国书。

2001年8月, 尹湾简牍作为珍贵档案文献申报“世界记忆工程”,这是一项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于1992年发起,旨在实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宪章中规定的保护和保管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全世界已有43个国家的47项文献遗产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其中包括中国的两项,分别是中国音乐研究院的“传统音乐录音档案”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清代内阁秘本档中有关17世纪在华西洋传教士活动的档案”。2002年3月,尹湾简牍又被国家档案局列入中国首批珍贵档案文献遗产目录,并高居排序之首。

作为填补历史空白的一项发现,尹湾简牍对于古代档案学、简帛学和秦汉史研究的重大意义,由此可见一斑。此外,尹湾简牍还引起了书界方家的浓厚兴趣,那些以古隶为基调,弥散着独特隶草风味的2千年前的毛笔字,迷倒了一大批观赏者。即令笔者这样的书法门外汉,在这些文字面前也不免盘桓流连。真是说不尽的简牍啊!

尹湾简牍自出土后,除一少部分留存东海县博物馆外,其余大部分均归连云港市博物馆保存。据连云港市博物馆程志娟副馆长介绍,抢救工作是在该馆和南京博物院等单位的通力协作下共同完成的。首先采用“醇醚联浸法”对简牍进行脱水,为防止变形,并叠压在玻璃片中。经过约2年时间的考验,证明此法较为成功。以后又采用先进的真空充氮法,对简牍进行套封保护,以防止老化和损坏;虽然有效,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程副馆长坦言,简牍上的墨迹正在逐渐变淡。博物馆方面认为,按照目前的科技手段,解决这一问题有两个途径,一是为简牍等重点文物设立专门的恒温恒湿库房,因为过高或过低的温湿度,是对简牍保护的致命威协;二是采用日本三菱公司研制的世界最新保护技术RP陶基复合膜袋,使简牍处于低氧或无氧状态。如此双管齐下,方能确保简牍无恙。两项费用相加,再加防盗防暴设施等,总共约需34万元左右。该馆于2001年3月制作的申请经费的紧急报告,到2002年6月,该馆申请经费的报告已经江苏省文化厅批准,专门用于存放和保管简牍等珍贵文物的恒温恒湿库房即将兴建。

(姜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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