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崇陽縣知縣師君墓誌銘

【清】魏源

道光二十有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湖北武昌府崇阳县生員鐘人杰聚黨偪城劫官，知縣師長治死事。賊遂陷崇陽、通城，大戰官兵。明年正月，賊平，湖廣總督奏師君遇害始末，詔賜卹如例，部議予世襲雲騎尉。

君故與源同鄉試，官内閣，又獲交于君之伯父前海州知州亮采，故其歸葬也，海州命源志其事，且銘其幽。

嗚呼！崇陽之事，僅為君歎悼哉！崇陽圜萬山中，胥役故虎而冠，凡下鄉催徵錢糧漕米，久魚肉其民。生員鐘人杰、金太和者，亦虎而冠，與其黨陳寶銘、汪敦族起而包攬輸納，不數年皆驟富，與縣胥分黨角立。前知縣折錦元，憒不治事，一惟胥役所為，致兩次鬨漕。據巡撫伍長華所批漕石加收一斗之數，造扁送縣，毁差房；武昌知府明竣，惟以調停姑息，于是姦民日肆。湖廣督撫劾罷折錦元，以金雲門往署縣事，禽金太和置武昌獄，勢少戢。是年九月而師君至。

鐘人杰聞上游檄捕甚急，疑其仇生員蔡紹勳所主使也，約黨渡河篡取之。至則紹勳已遁入城，即賊其家，焚其廬，並率數百人躡逐入城。城門已閉，内外鼎沸，知縣師君登城諭之迫令中狀，言蔡紹勳作亂，鐘人杰倡義助捕反者，並請上司釋金太和歸縣。時武昌知府明竣以事在蒲圻，距崇陽一日程，師君先令其長子懷印潛出城，請明竣來縣彈壓，而明竣急回武昌。于是眾益張，師君遂駡賊死，妾吳氏及姪女皆殉之。師君莅任甫百日，收漕無耗羡。鐘人杰無可歸罪，乃槥斂而哭祭之，言已以報仇倉卒，誤害良吏，事不獲已。遂劫庫獄，散倉粟；造幟械，勒境内四十八堡堡出人若干，不從者殺。

然烏合鄉民，無槍械，距省僅二百餘里，使省城以兵數百星夜馳赴，立可散黨禽渠。而武昌督標兵因夷寇調赴江、浙，存城無幾，總督裕公以兵二百駐咸寧，距崇陽百里，以俟提督之至。賊得日夜脅從，眾數千，陷通城，又攻蒲圻，攻通山，眾至萬餘。幸官兵挫之蒲圻城外；殺賊千餘，湖南兵亦分守要隘，脅從半散。明年正月十八日，提督劉允孝至，先張疑兵大路，而正兵由蒲圻進剿。黨羽瓦解，鐘人杰窮蹙就縛。前後調湖南、北兵五千餘；請帑二十餘萬所獲首從各犯文武生員至十餘人。

嗚呼！國家轉漕七省，二百載來，幫費日重，銀價日昂，本色折色日浮以困。于是把持之生監與侵漁之書役，交相為難，各執一詞；弱肉强食，如圜無端。及其癰潰，俱傷兩敗，雖有善者亦末如何，而或代受其禍。近年若浙之歸安、仁和，蘇之丹陽、震澤，江西之新喻，屢以漕事興大獄，皆小用兵，而崇陽則大用兵。不寧惟是，距崇陽事未二載，而湖南耒陽復以錢漕浮勒激眾圍城，大吏至調兩省兵攻捕于瓦子山、會波州，彌月始解散，俘生員歐陽大鵬等于京師，論功行賞，與湖北崇陽一轍。嗚呼！僅為師君悼歎哉！

君道光己卯科顺天鄉試舉人，前任浙江上虞縣。死時年四十有五。妻□氏，以奉母留揚州，不與其難。子世杰以某年月日歸葬陝西韓城之某原。銘曰：

國家大政食與戎，漕窮肇兵相激舂。豪民豪胥維蠹同，蚌鹬相持乃相攻。

吁君之難民之恫！維賊猶存三代公。崇陽未已耒陽從，大刑屢修誰劑窮！

易爻訟師繼需蒙，膠庠獄亦承平功。法窮匪變云胡通，嗚呼漕賦安所終！

【《魏源集》（中华书局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