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民国青年倾倒的《约瀚?克利斯朵夫》
- 中华敬氏网 2010年11月5日 摘自网络
正当维特的感伤主义在民国风靡一时,茅盾的《子夜》中就曾以“破旧
了的小说”和“枯萎了的玫瑰”两个隐喻,指出了这位“世纪病患者”的性
格是不值得长期称赞的。三十年代以后,《少年维特之烦恼》这部在民国时
期一度成为热点的畅销书所确立的经典地位,渐渐为另一部具有交响乐一般
宏伟气魄、结构和色彩的音乐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所取代了。
这部写于1904 至1912 年的巨著是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不朽的传世之
作,1915 年作者曾因此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小说叙述了德国天才作曲家约
翰•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不屈不挠、奋斗成名的一生。小说前三卷“黎明”、
“清晨”、“少年”写了这位少年琴师性格刚烈,公然反抗贵族对贫穷艺人
的控制和奴役,当他与富商的儿子奥多第一次友爱国贫富悬殊被隐没,和参
议员女儿弥娜两小无情的爱情被金钱和门第形成的鸿沟阻隔后,他带着深深
的创痕离开故乡,搬到市内与市民们朝夕相处。他厌烦、沉沦,但很快就挣
脱了束缚他的情欲之网。他开始在艺术领域反抗,他公开地批判那些声名显
赫的音乐大师的作品,在自己的创作中力求新奇。结果他遭到别人的仇视,
生活也被逼到绝境。在一次拔拳相助被侮辱的农民时,造成了人命案,他被
迫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而越境亡命法国。作者认为这是描写这位音乐家感官
和感情的觉醒,知道英勇的受难与战斗便是他的命运。四、五两卷“反抗”
和“节场”写了他在巴黎为■口而东奔西跑、到处碰壁的经历,这使他阅尽
了世态炎凉,对当时挤满了女性和女性化的男人的文坛之庸俗、腐化与颓废
的现实,有了特别敏感的认识。六、七、八三卷“安多纳德”、“户内”、
“女朋友们”写了这位音乐家对那些为了谋生,为了做一辈子正直诚实的公
民、埋头苦干的人寄予的深切同情,他在好友奥里维的引导下认识了另一个
法国。九、十两卷“燃烧的荆棘”、“复旦”写了他凭着人道主义的善良愿
望,做出一系列努力,要求自己逐步接近劳苦大众,并通过他与葛拉齐亚、
阿娜的遭遇,重复着“爱情”、“友谊”的少年时期的人生,以追求最伟大、
最单纯、最美好的一切。这部小说中文经典译本的译家傅雷在《译者献辞》
中这样写道:它“不是一部小说,——应当说:不止是一部小说,而是人类
一部伟大的史诗。它所描绘歌咏的不是人类在物质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所经
历的艰险,不是征服外界而是征服内界的战迹。它是千万生灵的一面镜子,
是古今中外英雄圣哲的一部历险记。是贝多芬式的一阕大交响乐。愿读者以
虔敬的心情来打开这部宝典罢!”
据马宗融在1926 年《小说月报》发表的《罗曼•罗兰传略》,该书在法
国已重印到一百二十版,先后有英、法、德、西班牙、荷兰、意大利、丹麦、
波兰、俄、瑞典等多种文本。叶灵凤先生在《晚晴杂记》中称,最早译述此
书的是从小在天主教修道院里长大的四川人敬隐渔。①可惜仅译出了第一部
“黎明”一卷,以《若望•克利司朵夫》为题刊载于《小说月报》1926 年十
七卷第一号“罗曼•罗兰专号”上。然而,1991 年重庆出版社推出的甘少苏
《宗岱和我》中却讲,梁宗岱十八岁在岭南大学附中上学时,就曾与司徒乔
① 《读书随笔》,三联书店1988 年,页50~52。
和草野心平在宿舍的顶楼一起读过《詹恩•克里斯多夫》的译本,该书这样
写道”当读到“去死罢,你们应该死的!一个人并非为快乐而活着。他活着
是为了完成我的律法。受苦。死。但做你所应该做的——一个人”时,三人
的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悲怆起来,仿佛在倾听着共同的上帝的声音。罗曼•罗
兰这部名著对宗岱影响极大,“做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一无依傍的好汉,
一个要由‘毕生超人的奋斗和努力去征服他的苦痛,完成他的工作的人’”
——这成了宗岱终身的座右铭。①如果梁宗岱夫人记忆不误的话,那么似乎在
1921 年就已有了比敬译更早的一个《詹恩•克里斯多夫》的译本了。
本文并不旨在考证最早的译本,从甘少苏的记载可见,小说提供的这个
在燃烧的荆棘中成长、斗争、追寻着自我完善目标的心灵,无疑是激动了无
数隐在苦难中的中国青年的心,敬隐渔在《蕾芒湖畔》一文这样写道:我第
一次“注意到罗曼罗兰底时候,我正在精神建设完全破裂以后,我堕落在当
时底混沌中了,我渴望读他的作品只图这种新力或可以救我,我在各书局找
了几次,杳无踪迹,更觉得失望,我受的危难,我们现代的青年多半都受过
的,??如是展转反侧底时候,忽而偶然遇着了《若望•克利司朵夫》,我
们不久便成了好朋友,我怀着钦佩和同情替他分着一半他的痛苦、奋斗、恋
爱、抑郁和胜凯。我从前意象中的英雄,料在现代是不可能的,却在他身上
发现了,我意发明了这种新人底模范,勇毅的新英雄主义者,怀疑的试验家,
却又有坚固的信仰——照彻混沌的光明——犹如众人,他也有弱点、有迷惑、
有堕落,但是他的奋斗精神愈挫愈锐,竟胜了私欲,胜了世俗底妄谬,人生
底痛苦,得享灵魂底和平自由”。②
《小说月报》刊出的敬译本的序言是罗曼•罗兰写的一封信,中文译本
题为《约翰•克利斯朵夫致中国弟兄们的话》,他指出上升的民族是“忍耐,
热烈,恒久,勇毅地趋向光明的人们——一切光明:学问,美,人类底爱,
公共的进化”。但中国读者认识到的却主要是一个反抗者的形象:深刻、生
动地反映了他对现实的不满,苦闷,以及在寻找光明的道路上的探索与彷徨。
中国读者没有对此书中的象征、比喻以及音乐要素方面花费过多的注意力。
他们几乎完全忽略这个音乐家的名字所具有的宗教象征:“约翰”来自《圣
经》里施洗礼者John,“克利斯朵夫”来自《圣经》里的基督Christ,而仅
仅注意到了这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含义“克拉夫脱”(Krafft)——力。中国
读者把他看作是一种英雄主义的象征,徐志摩在1925 年10 月31 日《晨报副
刊》上发表的《罗曼罗兰》一文中,称赞这部书的作者是“勇敢的人道的战
士”,是在苦痛中发现自己内蕴宝藏和领会人生真际的“伟大的耐苦者”和
“人道的英雄”,他留给人们的教训是“解脱怨毒的束缚来实现思想的自由;
反抗时代的压迫来恢复性灵的尊严”。①茅盾在1923 年也充满热情地宣称:
“我相信文学是批评人生的,文学是要指出现人生的缺点,并提出一个补救
此缺憾的理想的,所以??我尤爱读Jean Christopher(约翰•克利斯朵
夫),因为作者教我们以处恶境而不悲观,历万苦而不馁的真勇气。”②萧军
把罗曼•罗兰、高尔基和鲁迅三位视为最伟大的“精神火车头”,在《大勇
① 甘少苏《宗岱和我》,重庆出版社199l 年,页9。
② 《小说月报》1926 年第十七卷,第一号。
① 来凤仪编《徐志摩散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 年,页162~170。
② 转引自乐黛云《茅盾早期思想研究》,《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年,页171。
者底精神》一书中指出罗曼•罗兰的“透明的灵魂,他的金子般的心,他的
太阳一样的光和热??他为了人类进步,用剑与笔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呼出最后一口气”。③敬隐渔在1925 年专门拜访过罗曼•罗兰,称在这位“伛
倭、清瘦、劲遒的诗翁”的“奥妙的眉毛底下,眼光烁亮,透过眼镜,它们
时而活活地表现他灵魂底动”。1929 年梁宗岱在见了这位少年时代倾心仰慕
的大文豪后写道:“谁要是见过他一面就永远也忘记不了他那硕长的微拱的
身躯;他那晴蓝明澈的目光;他那低沉微哑而具魅力的声音;以及他那些特
有的手势。”①在这些作家的笔下,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创造者是一个个性充
满活力的英勇的斗士。就像美国学者李欧梵《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一
书所分析的,罗曼•罗兰在中国读者中引起的共鸣,正像罗兰对米开朗基罗
和贝多芬引起的共鸣一样,洋溢着生气勃勃的英雄主义气魄。罗兰笔下英雄
的坚强有力,精气旺盛,甘于忍受痛苦,并且敢于征服痛苦,与歌德的少年
维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之间只有在情感丰富这一点上属于同一精神类
型,除此之外则真是差之千里。维特的纤弱、忧郁、敏感,而约翰•克利斯
朵夫则是高大、强壮、粗犷,充满丰富的爆发力。维特有修养、宽仁;有才
能而又偏重于冥想型的特质,而约翰•克利斯朵夫则是强大的暴风雨般的力
量和洪流般战斗者的特质。李欧梵特别强调,此书的流行,正反映了浪漫主
义气质的活力论在中国的发展过程。②
在敬隐渔译本诞生整整十年之后,傅雷再度译出该书的部分译文,刊载
于1936 年《小说月报》上。该书第一册三卷1937 年 1 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编入“世界文学名著”丛书,1941 年第二、三、四册相继问世。 1945 年
12 月至1948 年上海骆驼书店又重印此书。该书当时究竟印数多少,目前已
很难统计了,但从各种回忆录来看,傅译本的流传是相当广的,胡风在《略
谈我与外国文学》中讲,四十年代读了傅译本,“那种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
的伟大的激情,使他的人物达到了精神斗争的最高度。傅雷的译本是很好的。
后来,在与世隔绝中又读到了他的更好的新译本。那种巨大的激情支持了我
度过了艰难的日子。 1945 年他逝世了,我写了《向罗曼•罗兰致敬》,向
这个为人类的精神解放而探索了一生,苦战了一生的伟大的英雄致敬。接着
又写了《罗曼•罗兰断片》,就当时能够得到的材料做了一些具体的探索。
三十年代我还译过他表白他自己是怎样迎接了共产主义的《克拉盂希——莫
斯科》,??我曾企图从这个‘征服苦难’得到‘通过苦难的欢乐,的精神
战士身上汲取力量”。①
傅译本诞生在上海这一逐渐遭到日本侵略者蹂躏的岁月里,以后又在一
片白色恐怖的国统区流传,戒严、封锁、屈辱、思想的压迫和精神的钳制使
许多中国青年陷入了极端的沮丧中,贾植芳在自传《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
指出,当时知识界笼罩在灰色情调之下,许多知识分子在看不到社会前途的
遁词下,逃避着个人的战斗责任。深受当时知识分子欢迎的傅译《约翰•克
利斯朵夫》“唤起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的‘人’的尊严,唤起他们的斗争精神
③ 萧军《大勇者底精神》,转引自贾植芳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潮》,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 年,页93。
① 甘少苏《宗岱和我》,重庆出版社1991 年,页19。
② 贾植芳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潮》,复巨大学出版社1990 年,页93~91。
① 《中国比较文学》1985 年第一期。
和斗争热情”。②书中所表现的主人公艰苦奋斗的经历,以及在不幸境遇中不
屈不挠的勇气,给了中国青年以巨大的鼓舞。王西彦在《打开的门窗——我
和外国文学》一文中讲,《苦难的历程》和费定的三部曲虽然出色,但仍不
及《约翰•克利斯朵夫》“独具的那种震撼人心的道德力量”,“这部史诗
性的小说于四十年代后半期有了中译本后,曾经在我国读书界风靡一时,在
青年中间简直产生了一阵子‘约翰•克利斯朵夫热’,我自然也被卷入狂潮,
对作品的主人公怀抱强烈的同情,他的遭遇长时期地震动着我的灵魂,仿佛
受难的就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作者虽然起意要为一位当代知识分子中的
英雄人物立传,结果却描写了一幕知识分子理想受挫的悲剧,塑造了一个在
现实的坚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战士。??阅读这类作品时,我总爱和自己切
身经历中的感受作对照。我甚至觉得,在青年克利斯朵夫身上就有自己的影
子。”“罗曼•罗兰这部巨著不仅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貌,而且是从约翰•克
利斯朵夫这位性格坚强的悲剧人物身上体现出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一代
进步知识分子的彷徨、追求和幻灭”。①
但《约翰•克利斯朵夫》更多地带给中国青年的还是对光明的追求和向
往,把一个新的生命带进了新时代男女们的内心世界里,1936 年2 月23 日
周立波在《大晚报•火炬》上发表了《纪念罗曼•罗兰七十岁生辰》一文,
指出该书“主人公的强烈的人格、对生命和劳作的挚爱,都分外的接近新时
代的儿女”,“他的书的有力和明快的颜色,不但是使人爱,而且要创造新
的人格和世态”。②1941 年王元化躲在阴暗的小楼里读着这本英雄的传记,
他在四年后的《关于<约翰•克利斯朵夫>》一文中写道:“在我眼前展开了
一个清明的温暖的世界,我跟随克利斯朵失去经历壮阔的战斗,同他一起去
翻越崎岖的、艰苦的人生的山脉,我把他当做像普洛米修士从天上窃取了善
良的火来照耀这个黑暗的世间一样的神明。”“克利斯朵夫不但给予了我一
个人对于生活的信心,别的青年人得到他那巨人似的手臂的援助,才不致沉
沦下去的一定还有很多。读了这本书的人就永远不能把克利斯朵夫的影子从
心里抹去。当你在真诚和虚伪之间动摇的时候,当你对人生对艺术的信仰的
火焰快要熄灭的时候,当你四面碰壁心灰意懒预备向世俗的谎言妥协的时
候,你就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克利斯朵夫,他的影子在你的心里也就显得更光
辉、更清楚、更生动??”。③沉醉于“罗曼•罗兰底英雄的呼吸”的作者路
翎对此书塑造的这一“精力充沛而多彩的英雄”无限倾倒,认为这一创造物
中倾注了罗曼•罗兰“崇高的热情”,从十七岁开始他着手写的那部庞大的
《财主底儿女们》起,他就开始寻找自己心中的“克利斯朵夫”,在具有不
寻常的“雄心和梦想”的主人公蒋纯祖身上,路翎寄托了自己的“英雄理想”。
路翎用“冰菱”这一笔名撰写的《认识罗曼•罗兰》一文,被胡风誉为是“足
以代表中国年轻的精神战线对他的顶礼”。①
如果说王元化的读后感写出了民国一代青年在昏暗、低沉的氛围下对《约
翰•克利斯朵夫》这部小说全身心的向往,把它视为是战胜恐怖、黑暗与忧
② 《新文学史料》1992 年第一期。
① 《中国比较文学》1985 年第一期。
② 《周立波文集》第五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年,页217~218。
③ 王元比《向着真实》,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年,页127~144。
① 《中国比较文学》1985 年第一期。
伤的一面旗帜,那么,路翎所代表的,正是把此书视为自己的圣典,一部寄
托着自己英雄理想的和渴望“力”的《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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